端午的味道
所有节日中,我最喜欢端午的。
雪不会再来,寒冷回到了北方。鞋子被丢进床肚,裤腿卷过了膝盖。可以到村东头的河湾里摸鱼了;女伢们会站在屋檐下,看归来的燕子,在嫩绿的秧苗上飞远飞近。学是要上的,推上铁环,在乡村小道上飞奔,书包在屁股蛋上直扑直扑的。最先迎来的是六一。要是能被选上公社汇演,妈妈会四处举债,到集市上扯回几尺布,油灯下一针一线的缝;选不上也不要紧,娘不嫌自己的崽儿。只是没了新衣裳穿,沮丧会有的,但不会长久。过不了几天,端午就到啦。
端午前几日。天没亮,妈妈会叫醒你。套上补丁褂子,光着脚,影子一样随妈妈身后,到邻村的圩塘里打芦苇。妈妈会告诉你,那梢上的太嫩,粽子会被煮炸,下边的太老,味儿难出。就打中间的叶儿。我一片一片的打,妈妈一叠一叠的垒。叶是湿漉漉的,妈妈说,你摇碎了露珠儿的梦。太阳刚露弯线儿,妈妈左手牵我,右手挎起装满粽叶的篮。朝家走。接下来,妈妈每天都认真的摊晾粽叶。江淮之间的梅雨季来了,不晾是会长霉的。而端午节的前一天早上,妈妈又会把粽叶泡进水桶。傍晚时分,淘好的糯米被装进盆里,由大一点孩子端进小院,一大家人围上来,热闹的包。小一点的孩子不会,妈妈就耐心的教。端午当日,鸡叫三遍的时辰,爸爸摇醒了你。你要跟爸爸去南山采艾蒿了。你是想光着脚的,爸爸说天黑路上的碎石多呢。你就钻进床下,找出落满灰尘的鞋。南山很远,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在山岙处的一条小溪边,那艾蒿长的比我还高。爸爸从腰带里抽出镰刀,像电影里武士抽出佩剑,唰唰两下,便倒下一片。爸爸插回“佩剑”,把艾蒿捆出大小两捆,小的我扛。回家的路上,爸爸说,艾蒿到处都有,但屋后垄上的没有山里的好,山里的又长在水边的就更好。我问为什么,爸爸仰头半天:反正……反正是你爷爷说的。一定是要趁着天还没亮,把艾蒿插上门头和窗框的。这时,妈妈已煮熟了粽子。屋里屋外,到处飘着粽子的味儿,并和着艾蒿的清香无限弥漫,你会凑紧你的小鼻头,使劲的嗅,从清晨到夜晚,不愿停息。我一直以为:端午节的味道就是妈妈的味道!学还是要上的,妈妈早把粽子和煮熟的鸡蛋塞进你的书包,并叮嘱你,谁家伢子没带,送他几个。端午节的学校热闹,老师也好,把课间操给自由活动了。我们蹦蹦跳跳的、把自己的粽子分给没有的同学,和有粽子的同学比大小,最好玩的是所有伢子都掏出鸡蛋,相互轻轻的碰,看谁的坚固。
前年端午节的早上,还是学生的女儿背上书包打开门,妻子说,带几个粽子吧?女儿未加思索脱口两字“不要”!让我想去很多……有一年的端午,妈妈来回跑了近百里,到江苏的亲戚家要回几斤糯米。那时伢子多,总得让大家都吃上几个吧。妈妈就在糯米中加了白米,感觉还不够,又把上年存下的山芋干剁成丁,掺进去。如今粽子花样多,蜜枣豆沙的、蛋黄咸肉的,比过去好吃了许多,孩子却闻都不闻。有年旱灾,庄稼没有收成。第二年的春节刚过,村里很多人就出去逃荒了。端午不会因为贫穷而不来的。只是连饭都没有吃的,谁家还包得起粽子!就有传说在端午节的前几日流行:说某家庭殷实的主妇去圩塘打苇,忽然从芦苇丛中冒出一个“白胡老头”,告诉她,今年不让吃粽子了。妇人没理会继续打。“白胡老头”又说,回去吧,我在粽叶上按了三个手印,谁吃谁会生病的。说完便瞬间消失。妇女吓得跑回家就卧床不起,最后还是把打来的粽叶送回圩塘才好。不信?今天你仍可以看到粽叶上的三个手印。这肯定是智者编出的善良故事。贫穷年份,揭不了锅的端午节,家家都吃不上粽子,自有一种平衡的慰藉。没有攀比,心境自然踏实。节过与不过都是要离开的,日子继续朝下走。今年的端午又来了,眼看着这个我喜欢的节日,越来越没有什么味儿了,心里隐隐的痛。我不是恋旧的人。孩提时懵懂无知所经历的,今天一想起就会让你心酸的事,我弄不清为什么。像今天我依然不懂,端午节为什么要吃鸡蛋,艾蒿为什么要采撷于山水之间,并且一定要在要在天亮之前插上门头?就连小时扎粽子的细长且结实无比的植物,我早忘了它的名儿。而今天超市出售的粽子,白线红线的,捆的不成个样子。
也许我真该遁入殷尧藩“不效艾符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的境地了。只是我坚信端午节是有味道的,那就是母亲的味道!没有了母亲的味道,端午节将会沦为只是放几天假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