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不是情意绵绵的怀旧回忆录,也不是慷慨激昂的生活赞歌。我们从买肉凭票到鸡鸭鱼肉,从海参鱿鱼到鲍鱼鱼翅,再到素食主张一路变迁走来,深刻地体会到,人从要求吃饱到要求吃好,从要求吃精到要求吃少的心态转变。可惜世面见多了后,对年夜饭的感情远远没有当年深厚了,但年夜饭好像一个标准的测量计,不亢不卑的忠实记录光阴的故事。
记得小时候,怀着无比虔诚的激动盼过大年,老早就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日历上被我勾得乱七八糟。想过年又怕过年,想是因为有丰盛得菜肴可以大快朵颐,有崭新的衣服可以四处臭美,对一个小嘎嘣豆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事情呢?怕是因为好日子总是白驹过隙般的稍纵即逝,往往沉浸其中,还未回神过来,已经要手忙脚乱地赶寒假作业准备开学了,这种巨大的落差,让年幼的我不止一次想要拥有一种可以叫时间停止的魔法。
那时年三十的厨房,好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蒸馒头的雾气氤氲缭绕,炸油果子的香味飘散弥漫,空气中满是过年香喷喷的喜庆味道,勾引得人心神荡漾。我借口窜进钻出,冒着被老妈敲打的危险,从盘子中摸片红肠或肉块,躲一旁津津有味地享受偷偷摸摸的乐趣,哪里顾得上肠子中淀粉多不多,肉块肥得腻不腻。
恐怕再捉襟见肘的家庭,也要想方设法让年夜饭风光无限,至少鸡鸭鱼肉定要铺满一桌,看着就心旷神怡,觉得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放开了肚皮,补回一年的油水和委屈。通常春节晚会开始的时候,一家人也热热闹闹地围再一起了,长筷短勺齐下将盘碟一扫而空,心满意足看着联欢节目,听着噼里啪啦震天动地的鞭炮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一日三餐的饭,方法仿佛只有这一顿才够地道够味道,才视觉、味觉、听觉,感觉齐全。
现在的年夜饭,已经激不起我太多的渴望。馒头不用蒸,果子不用煎,没了玩面团的乐趣,成天想着将减肥进行到底,摆在面前的美味佳肴要用坚定的意志抵抗。鞭炮禁止鸣放,空气中少了热辣辣的硝烟,就连春节晚会也一年比一年不尽人意。更多的人宁愿选择在油烟和疲累的酒店中守岁,家的意义被极速地冲击得有些模糊了。年夜饭桌旁围的人四季似的转了又换,外公去世了,侄子诞生了,每当想到团圆,竟会有些心酸。对于生命,曾经简单的丰盛,已是永远了。
当我们苦着一张被岁月糟蹋过的老脸,颤巍巍地捡起最初始的回忆时,我们也就成了另一个光屁股小孩子最初的回忆。流年纷迭而过,在琐碎、平庸、孤寂、灾难乃至不幸当中,依然有温馨丰盈的情怀,这已叫人感激和爱惜,时光并没有席卷吞没一切。
度过的和未经的,拥有的和丢失的,回忆让时间反演,让空间复合,这是个无限绵延的参照系。未来是有希冀的,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们和回忆一样存在。又是一年的年夜饭,纵使不能叫自己燃烧出儿时般的轰轰烈烈,也至少舒展笑颜地认真投入。这一餐后,就是对曾经的告别和未来的开始。毕竟,新的一年来临了,让我们一起吃一顿满怀激情的年夜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