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春天,随着家门前银杏刚长满新叶,随着孩子们刚换下厚重的棉袄,随着一声稚嫩的啼哭,我——出世了。
之后的五年,窗前的银杏落叶,结果,再发芽,接着是满树的苍绿……年年如此。而长到五岁的我却处处捣乱:摔碎了玻璃杯;把邻居奶奶种的小苗连根拔起;在爸爸睡觉时用水彩笔在他脸上涂鸦……可妈妈并不生气,她说,小孩子天性如此,贪玩才好,毕竟还是小孩子。可我却十分反感这个称呼——“小孩子”,我认为,五岁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呢?更何况,妈妈肚子里不是还有俩比我更小的丫头吗,我都快成姐姐了,怎么还是“小孩子”?
五岁那年的秋天,我第一次尝到了白果,第一次用银杏的枯叶做了手工作业,可妈妈说,即便这样,我也还是个“小孩子”。我问她,是不是等妹妹们出生了,我就能成“大人”了?妈妈摇摇头,看着窗外金黄的银杏树和被落叶铺成金黄色的小道,问我美不美。可能因为当时的我太过幼小吧,可能因为我每年看着相同的风景早就不觉得新鲜了吧,脱口而出:“不美。”妈妈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每年外边都这样啊。她淡淡一笑,说,等我不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会发现就算一成不变的事物,也终会有些差异。
当时的我完全不明白妈妈话里的意思。后来,银杏叶全落了,在我看来,更“不美”了。这年的冬天,没下大雪,却很冷,有时下点雪子,却成不了积雪,倒是因此更冷了。但,那天雪后早起,意外的看见银杏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垂下一条条“冰棍”,晶莹剔透,在这灰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夺目,迷人。它映出满天乌云,却不显沉闷,枯燥。好似上帝在这寒冷的冬日替太阳公公送来的礼物一般。妈妈问我美不美,我不假思索地说:“美!”妈妈抚抚肚子,微微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陷进两口浅浅的酒窝。我问妈妈,我现在觉得银杏美了,我还是“小孩子”吗?妈妈说,当我了解自己为什么觉得它美的时候,我可能就长大了吧。
次年的春天,银杏长出芽来了,星星点点的绿,可我已是多次见到这般风景了,早就习以为常了吧。清明节前后,下了好多场雨,芽长出叶子来了,嫩绿嫩绿的,雨后的水滴依偎在叶尖上,摇摇欲坠,像水晶,像钻石,像珍珠,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这时,正好是我生日,我问妈妈,我已经六岁了,还是“小孩子”吗?妈妈摸摸我的头,微笑着说,当我像那叶间闪烁的水滴般发光时,我就长大了。
过了两个月,银杏又长满了新叶,那么葱郁,生机。一阵清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哼起小调来,还有缕缕清香在身边环绕。当时的我,不禁觉得在这银杏树上,住着一群小精灵,随着春天的到来而苏醒,拉着树叶们载歌载舞,还调皮地飞了出来逗你笑呢。这时,两个妹妹正在婴儿床里做着美梦。我想,这个梦里,一定充满了银杏叶的清香和小精灵们的欢笑吧。我问妈妈,我已经成“姐姐”了,还算“小孩子”吗?妈妈笑了,眼角有了几丝鱼尾纹,她说,等我成为“真正的姐姐”时,我才能算长大呢。
这年的秋天还是和往年一样,满树的金黄,满地的落叶,由金黄退为了枯黄,踩上去就沙沙作响,像一副巨人的键盘。但这年的冬天没有雪,更没有冰,在我看来,枯燥乏味了几分。但两个妹妹的确“长大”了不少,笑起来后眼睛像两轮月牙儿,有两口浅浅的酒窝,和妈妈是有几分相像的。
冬天过去了,我也收起了厚重的棉袄,俩妹妹越发地淘气,我脸上早就留下了好几个她们的指甲印。“妈妈!”我正换上单层外套,猛地听见一声稚嫩的叫唤,是小妹妹!这一天,奶奶格外开心,妈妈倒是郁闷着,怎么小妹妹比大妹妹还先会喊妈妈了?
春雨绵绵之际,我快要迎来七岁生日了,银杏像定时闹钟般长出了新叶,倒是显得比往年茂盛许多,风一吹,更是越发欢快地哼起小调来,透出丝丝凉意的春风里还夹杂着些许春雨的气息。俩妹妹都陆续学会了叫爸爸奶奶了,就是还不会叫“姐姐”,当时还真有些和她俩赌气。那天我正坐窗前指着拼音读《安徒生童话》,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好几番打乱了我的思绪,把我的念头引向了外头的世界,透过被打湿的玻璃窗,隐隐约约看得清窗外的绿。又如同上次那般,猛地听见一声“姐姐”,当时先是一愣,立马扔下书跑到俩妹妹那儿,只可惜俩妹妹都打闹在了一块儿,压根分不清是谁唤的。“姐姐!”又一声含糊不清的“姐姐”,哦,这回我听清楚了,俩丫头都叫了我“姐姐”!感动,兴奋,欣慰,百感交集,都聚焦在喉咙口那儿,发不出一点声响,想要时间停止在这声“姐姐”上。后来妈妈说,她俩都喊我姐姐了,以后可要做好她俩的榜样啊。一霎那,我觉得她俩就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枉了这声“姐姐”。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是“长大”吗?
只是,这回,我并没有去问妈妈我是否长大了。我还没看出每年银杏的差异,还不懂为什么觉得银杏树美,还不会像露水般闪闪发光,还不清楚我算不算“真正的姐姐”。但是,当我听到那声“姐姐”时,我便觉得——我长大了。
雨水还是一样“啪嗒啪嗒”地打在窗上,银杏的绿透过玻璃窗还是朦朦胧胧的。我却仿佛听到了为我而奏的乐曲,看到了一张张暖心的笑颜,哦,这就是“长大”的感觉吗?
六年过去了,我可以更自信地说出:我长大了。但真正的“长大”的一瞬间,是否还是那声“姐姐”呢?
十三岁的我,早已长大,比六年前更懂事更成熟了。窗外的银杏看上去还是与往年一般没什么差异,树上结满了白果,还有几片金灿灿地银杏叶附在树梢,地上已是一片金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