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永远地走了,离开这个令他眷恋的世界,每每想到此便禁不住潸然泪下。
父亲性格和善,为人实诚,无论男女老少都能说得上话来,街坊亲戚或是方圆几里的邻村之间,倒是混了一个好名声。
父亲早年读过几年的书,平时又喜欢读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个文化人吧。就是靠这点文化,父亲曾经在村里的生产队里干过会计,在村办的标牌厂和油坊干过活。后来迫于生计的需求,跟着附近的马戏团走南闯北的,见识虽然不少,但终究不能给我们的家庭带来多大的改观,两三年后便不再出去了。
父亲虽然生活在农村,但对于农活仿佛总不在行,好在母亲家里家外是把好手,且又舍得力气,整个生活还能凑活过去。父亲自觉干活不行,便又和一家具厂做工的亲戚联系,征得母亲的同意做起了集市小生意。那时候正赶上农村生活逐步好转,从事集市经营家具的又少,买卖自是红火的很。特别是逢年过节的,一个集日都卖断了货,不得不去距离我们村五十里地的家具厂补货。来来回回的虽然累些,但收入的是实实在在的钞票,没一个人有怨言。
驮着货物的是家里原来干农活的一头小毛驴。每天早晨,父亲早早吃过后,便赶着驴车出发,午饭无论早晚都得赶回家吃,目的无非是想省两个钱。但逢不上学且田里不忙的时候,我总央求着跟父亲一道去赶集。父亲身体虽然臃肿些,但每天上车下车的也已经熟练,不费多大的力气便轻松地跨上车辕,手中的皮鞭一挥,小毛驴就扬起蹄子上路了。我牢牢坐在驴车中间的货物上,俩手死死地抓住捆绑货物的绳子,眼睛紧紧地盯住前方的道路,生怕一路的颠簸摔下来。时间久了,眼睛累了,双手早已麻木了,心情也懈怠起来。此时坐在驴车上看父亲驾车的样子,倒成了一道风景。只见父亲一手拿着皮鞭儿,一手扶着车辕,路口处或是上下坡大声的吆喝声,皮鞭在空中时不时划出漂亮的弧线,发出清脆的响声;车轮在不平路面上因颠簸着,不断发出的吱吱嘎嘎声,驴蹄儿快乐地奔跑着,蹄儿敲打路面的哒哒声;赶集的同伴儿或早出务工的熟人的相互的问候声,一并灌入自己的耳朵。车上因颠簸而摇头晃脑的我,听起来感觉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享受。恍恍惚惚里,感觉父亲就像一个鏖战沙场的英雄,指挥着他的千军万马,攻城略地也不费吹灰之力。于是乎父亲的形象便充斥了自己整个想象,且迅速膨胀高大起来。
因为父亲赶集的地方离家都不很远,这种美好的感觉往往时间不长便结束了。停下车,我们父子也先后跳下车。摊铺是固定的地方。父亲拴好毛驴后,熟练地将货物从车上搬下来,整齐有序地摆放在路边,但等买主一上来便开始了一天的营生。我只是贪图好玩,父亲也会大方地给我买上一包瓜子或是几大捧炒花生,任由我在车子附近转来转去的,从不厌烦。倘若是中午,父亲会给我一两块钱,到旁边的包子铺买几个包子,喷香喷香地吃着,不知比现在城里的饭食要香上多少倍。
寒来暑往,只要不是下太大的雨雪,又不是秋收秋种的农忙季节,父亲就一直坚持赶集。时间久了,就是驾车的驴子因年老体弱都换了好几头,车上经营的物件也是更换了若干。而我上学以及升学的忙碌,也很少再坐父亲的小驴车了。父亲仍一如既往地赶着驴车赶集,但因年事逐渐增高,再也不像原来那样风风火火了。父亲的辛苦无非是希望子女们有出息,将来跳出农家院有个好的前程。父母之用心良苦,而儿女也自有其命数所定。兄妹先后中考失利,我则通过几年的努力来到城里。
端上公家的碗,便失去自由的身,我回家的次数就真的少了。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春节和国庆长假也能交替着回家。只要回家,父亲总要三番五次问我工作的状况,而工作的不顺心让我只好敷衍着父亲的关心。听母亲讲,父亲几次下决心要到我那儿看看他的宝贝孙子,但总放不下他的小驴车,放不下自己手下的活计儿。记得有一次儿子过生日,父母不辞辛苦来看我们,小住几天看他们快乐的样子,我心里非但感觉不出幸福,反而是满腹酸楚。
前年冬天得知父亲生病住院,中途我匆匆忙忙赶回家,照料住院的父亲。听医生讲父亲当时是心血管栓塞的病症,病情很严重,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好在赶到医院及时,只要做完手术便无大碍。因当时父亲一直进行着血管疏通,精神状况看起来不错,做完手术就回家了。父亲怕耽误我的工作,不断催促我们赶回去。年底的事情的确很多,我嘱咐好母亲便匆匆回了单位。期间也打过几次电话,得知父亲在家没几天就又赶上他的驴车赶集去了。我埋怨父亲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其实我内心里知道,父亲是不想因自己的年迈体弱而拖累他的孩子们。唉,我的傻父亲啊!
春节我们一家回家过年,看到父亲恢复很好,心情自是分外高兴。次年国庆节我又回家,父却因交了田地高兴不起来,我只得好言安慰他两句。母亲则说,好在你爸还天天赶着驴车赶集,生活不会有问题的。可谁能料到,国庆节的一面竟是我们父子的最后一面。也就是在父亲手术后整整两年的日子,父亲却又因栓塞复发而猝亡,这前一天他还赶着驴车赶集呢。唉,我可怜的父亲啊!
父亲永远地走了,离开这个令他眷恋的世界。但每一次的梦里,我总能感觉到父亲慈祥的笑靥,还能看到父亲驾驶着他的小驴车,手里拿着皮鞭儿,抽甩着漂亮的弧线,空中仍然回荡着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