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因为母亲的寒酸。她常常梦见母亲摇身一变成了精明的白领,然而,在每一个梦醒时分,面对的永远是那张凝结着愁怨的没有一丝笑容的脸,耳朵中充斥的依然是为生活琐事絮叨的尖细而干裂的声音。于是,她只有努力读书,她想这是她离开这个家的唯一渠道。果然,她考上了外地的一所重点高中。
那天,祖父大寿,亲朋欢聚一堂,她刚迈进家门,便清晰地听到母亲正扯着嗓子和姑姑拉家常,说她如何如何用功,考试成绩如何如何好,语调中充满着喜悦和激动。她很烦,她突然感到母亲的迂。她心头火起,冲到厨房,大声地对母亲说:“你怎么这样唠叨?有什么好炫耀的?”母亲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发过火后,回到了自己房间,从门上的玻璃望过去,母亲正在埋头炒菜,她感觉话有点重了,内心荡起对母亲的一丝愧疚。
父亲出门了,只能由母亲来送她上车站。她一早醒来时,却发现离发车的时间仅有半个小时了。她一边责怪着母亲没有早点叫醒她,一边拼命地收拾着东西。洗漱完后她狠狠地瞄了一眼母亲,拎起背包就出了家门。母亲在她身后喊着:“不急,吃个鸡蛋再走!”她头也不回,话也不答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女儿,等一下!”母亲骑着笨重的脚踏车追了上来,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提包。母亲一边叫她上车,一边对她说:“你把晕车药忘下了,还有我刚给你煮的鸡蛋,还有昨天从镇里买回来的面包、火腿和罐头,路上饿了就打开吃。还有一个小闹钟,你总爱睡不醒,早上别耽误了上课。”破旧的脚踏车发出有节奏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尽管还保持着沉默,但心里涌起了一股怜惜和歉意,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感情掺杂在一起。
“记着来个信,你脾气不好,别和一个宿舍的吵架,凡事退一步,你爸说过两天他去看你……”一路上只有做母亲的把所有她能想到的话都反复嘱咐了好几遍。
汽车鸣着喇叭离开了车站,她透过车窗望过去,母亲,还有好多孩子的母亲站在一起,过时的发型,寒酸的衣着,淹没在人流中。再看看自己,一身新买的“李宁”,好几百块,母亲吭都没吭,乐呵呵地掏钱就买了,而母亲已经很多年没穿过新衣服了。她低下头,泪水落了下来,她把母亲的背包打开,里面塞得满满的。她伸手摸到了那几颗鸡蛋,热热的,好温暖。
她知道,母亲还是那位衣着过时而又寒酸的母亲,但母爱却永远也不会过时不会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