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迈开脚步。在这条散发着油烟味的大街上,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迷恋于奔跑。他跨过一道水沟,轻盈地落在另一侧的人行道上,一股力量从脚板直冲上来,并在全身扩散,这让他感到满足,他甚至还试着把步子迈得再大一些,那样的话身体就会变得像只膨胀的气球了。
二经路两旁是一些参差不齐的老房子,班驳的墙壁一律朝街心倾斜,岁月就被关在里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比房子更老的梧桐树,这种树树干光光的,一到春天就会长出喇叭状的白花,香气扑人,花里面藏着青虫、天牛以及其他小东西。然而没过多久花就全部凋谢,掉在地上被踩碎或被撕开,成为一堆泥巴。现在就有一群人站在一颗梧桐树下议论着今天上午发生的那件事,男孩到他们跟前时放慢了步子,他觉得脑子涨涨的,也像进了水一般。他从他们身旁小心翼翼地走过,或许是有意地摒住呼吸,或许是不想自己让别人发现。即便是如此,有一个中年男子还是看了他一眼。他低下头,等他扬起脸的时候,闻到了梧桐花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打下来,路面因此略显虚幻,当男孩第二次迈开脚步跑起来的时候,他感到的不是力量、质感而是腾云驾雾般的轻盈和惬意。二经路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人群在男孩面前一层层掀开。他听到后边有人叫他,那声音几乎是立即消失了,他转过头,只看到街道像箭一样射向尽头,最终交汇在老百货大楼上的一点。
刘彦就躺在前面拐弯处的第二个店铺里,这条小巷弥漫着淹没一切的霉味。男孩过去时,店铺对面的一个修车人正起身收拾他的家伙,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给男孩恍若隔世的感觉,男孩站在二经路上远远看着修车人离去后,他才走进去。他闻到一股霉味。刘彦就躺在霉味的中间。哭声很低,快贴到盖在刘彦脸上的白布上,是从嗓子深处发出来的。
男孩放慢步子,门里边的情景一目了然,旁边有两个中年妇女不断地拍着熊庆春的肩膀和后背,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门外这双眼睛。哭声和这霉味一样,低低的,无处不在。男孩走过门口十来步,便折回去,这次看得更仔细,也把第一次没看清楚的地方重温了一遍。这使他信心更足了,迈开脚步跑了起来,在这条街上,仿佛没有其他人比他更迷恋于奔跑了。
三岁的时候,母亲把我送到姨妈家里,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喂养黄鸟的老人,跟着他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童年时光 。
记忆中的老人,有60多岁,面容很慈祥,中等身材,他整天带着我,出现在朝霞沐浴的柳堤旁,消失在余辉笼罩的田野里,只要家里改善生活,肯定就会叫上我。他院子里的一棵小梨树上仅有的几个梨子,也毫不吝惜地摘给我吃,当时觉得真甜啊!在那个朝不保夕的岁月里,老人对我的爱,现在想来真难得。
老人最拿手的就是捉鸟、养鸟、编鸟笼,他从河边折来枊枝,编成一室一厅的鸟笼,把黄鸟关在住室里,再把准备好的鸟食放在客厅里,把客厅的门打开,用一根细绳拴住,最后用杆子把鸟笼挂在一棵大槐树上,住室里黄鸟婉转的叫声,一会就引来许多觅食的鸟,等贪嘴的黄鸟飞进笼子,老人就命我快拉笼门,一只黄鸟就被捉住了。老人对黄鸟的习性非常了解,他知道什么时间来,什么时间去,但他从不杀鸟,也不逮过多的鸟。我也跟着学到了许多护鸟、养鸟的知识,黄鸟的歌声,使我俩成了“忘年交”,也给我们的生活平添了许多的乐趣。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母亲要接我回家上学,但我怎么也舍不得那位老人和我们的黄鸟。临走的时候,老人很慷慨,把那只个头最大,快当妈妈的黄鸟带着笼子送给了我,我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只,回家后倍加呵护,精心喂养了十多天,但是预产期的黄鸟是要吃鸡蛋和小米的,在那个地瓜当家的日子里,我们家哪有这样的条件,眼看着心爱的黄鸟一天天的瘦下去,我心急如焚!母亲只好建议暂时把黄鸟送给村里的集体果园,那也是当时农村孩子知道的最富裕的地方了,最后我哭着还是同意了。集体果园是不允许外人随便出入的,三年后的一天,我才有机会跟着父亲去了一次,父亲指着笼子里的一只黄鸟说,这就是我们家那只黄鸟的后裔。我感慨万千,心头一阵酸疼……
等我稍谙世事的时候,很想念那位老人和那只黄鸟,也很想弥补当年连一只黄鸟都养不起的遗憾,但姨妈告诉我,老人已经去世了。有无数次,我都遐想,要能为老人送上一只精美的鸟笼和一大筐又脆又甜的梨子,他再能送给我一只黄鸟,哪该多好啊!
这分缺憾只能永远的留在心里了,我再也找不到童年的足迹了,但从自己诚实、正直、与人为善的性格里,仿佛依稀显现着那位老人和那只黄鸟的影子!
童年时,我在河滩发现了经常被人埋藏的快乐。我常常喜欢在河滩上,小溪边,不厌其烦地筑大坝。我总觉得松软的沙土和溪水是分不开的,于是我用铲子挖了一条河沟,把涨潮时的溪水引向了沙滩的中央,在那里筑了一道道拦水坝。
尽管骄阳似火,但沙土仍一粒粒饱满水润,它们被今天情绪异常高涨的河床的水浸润着,我照旧用铲子挖了一条极深的河沟,大概有一个半根手指那么深,我又扩宽了河道,因为今天的河水已经溢出了河面,在不停地涨潮。水很快溢满了我建的河道。我挖了一条环形的河沟,中间留下了大块干燥的土地。
我在这片干燥的土地上建城堡,突然一摸口袋,便发现了昨天刚买的一条塑料帆船,我随手把它抛进了此时无风的水面,继续建我的城堡,由于沙土潮湿,我很快就建成了一座样子形似土丘的“城堡”,就在这时,我意外的发现,我的那条塑料帆船此时竟安静地驶进了我的河道,我惊喜的揣着帆船去寻找那送帆船进入河道的风去了。我发现,原来有一股激流恰好朝着我建的河道的方向奔流,帆船“不慎”卷进了这股急流,便顺势流进了我的河道。费了一些劲后,我找到了这股急流的源头,把帆船推了进去,让帆船再次尝试一下激流勇进的感觉。帆船吃饱了风,虽说身在激流之中吧,但行驶还是十分缓慢,我沿着河岸,护送着帆船前进。
当我回到我的城堡时,竟发现有一只蚂蚁在我的城堡门口转悠,我决定好好“款待”它一下,于是我推倒了刚建好的城堡,又给这只蚂蚁找了一些同类。为了使这些蚂蚁在孤岛上度假愉快,我还插了一些长着青叶的断树枝,又挖了一个半个指甲盖深的水潭,因为它们可能都不愿意在我那环形的水道——护城河里游泳。我把几片青叶铺在这度假的孤岛上,就权当是舒适的大叶摇椅了。
于是,不等蚂蚁们婉言拒绝,我就好好款待了它们一顿。
这是,帆船进入了港口,泊在了我建的河湾上,接着,我就迎来了今天的又一个意外或是说惊喜。帆船的这次归航带来了一只落水的蚂蚁,假如有人这样告诉我,我一定会不动声色的笑笑,因为我相信这一定是个不可思议的谎言。但我真的看到了一只蚂蚁爬在帆船上,或许这只是一只从度假孤岛上爬到船上的蚂蚁吧。
蚂蚁们在度假海滩上打盹,我就像一个恪守职责的医生,认真地看护着我的“病人”,但是,同样我又是一个好的向导,为它们安排了一个刺激的航海计划,蚂蚁们似乎谦虚的还想拒绝我的“好意”,但它们还是被送上了船。
我淌着水,又一次护送着帆船朝对岸驶去,蚂蚁们的洞穴都在对岸,但当帆船到了,没有一只蚂蚁下船,似乎他们还舍不得离开(尽管它们不知道已经到了河对岸了)。还是我一个个将它们撂在了对岸,然后,我又回我的蚂蚁度假海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