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子是一栋四层高的楼房和一圈两层的瓦房围成的。院中有三棵白杨树,粗壮的树干直直地挺立,繁茂的枝叶遮蔽住小院的上空,阳光只能穿过密密层层的树叶,从缝隙间洒下几缕斑驳跳动的光影。小院子的地面是一层年代久远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白杨树的树根撑得地面四处都出现裂纹。靠近墙边的地方有隐隐的青苔痕迹。院子中央,是一个缺了一块角的旧乒乒台在宁静的小院子里安详地躺着。
小院子是我记忆中抹不去的一道烙痕,深深地,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曾经在那里住过九年,曾经在那里长大。
杜超是在我七岁那年搬到四楼来的。
那时,夏天的晚上经常停电,大人们无事可做,唐阿姨就叫几个人聚在一起打麻将。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所以即时是邻居,和杜超也并不怎么熟,可是对于杜超妈——唐阿姨就不同了,她是属于那种很容易亲近的人,才搬过来不久就深讨我欢心。于是,我也屁颠屁颠地跟去凑热闹,结果是我被他们当成小屁孩儿给晾在了一边。
闲的实在无聊,我和妹妹找到一副扑克,和同样被晾在一边的杜超也凑了一桌。
后来就慢慢地和他混熟了。那时,他已经十五六岁了,我当时就在想:哇!超哥哥好老!谁知才一晃眼,自己也那么老了。
杜超算是个宅男吧!记忆中,他是很好找到的——就在隔壁。他特别喜欢玩电子游戏,每天放学后,我超紧张地赶完作业,放下笔就超光速地往隔壁冲,然后在杜超周围叽叽喳喳的嚷:冲啊!埃——向左向左向左——哥哥啊——我玩会儿呗!有一次小院儿里有一位老人去世了,灵堂就布置在瓦房转角的一个房间。一下午我都战战兢兢地不敢大声说话,自然也不像往常那样瞎嚷嚷了。
正在专心致志于游戏的杜超忽然转头看我: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茫然地摇头。
杜超轻笑:农历七月半。
我石化了,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杜超似乎很满意我的表现,洋洋得意地转会去继续战斗。
其实我当时是在思考着:七月半到底是个啥?
很多年之后才弄懂七月半鬼节的传说,才弄懂杜超轻笑中的险恶,不禁感慨了:好个幼稚的少年!
杜超的折纸技术是很好的。
大大小小的千纸鹤、菱形、五角星看得我眼花缭乱,然后堂而皇之地把它们搬运回了家。对此杜超也不发表意见,只是继续顽强地折着,折完之后再被我掠夺有一次掠夺战胜利之后,我惊喜地在这战利品中发现一个特大号的菱形——大约有两个拳头那么大,摇起来还咚咚咚地响。都是好奇心作祟,我拆掉了那只可怜的家伙,一拆开我就惊奇的,里面还有几个菱,最中间躺着几个小小的五角星。不过惊奇之后就只剩伤心了——那几个菱全成了一堆废纸。
某天,我溜到杜超房间去指导工作,打算顺手牵几只羊走,一进门目标就锁定在了床头的那串千纸鹤上。很精致的几只,用漂亮的丝绳串起来,最下面有一个小巧精致的小坠子。杜超似乎察觉到了我如狼似虎的眼神中的含义,忙不迭地说:埃埃埃,那个你可别拿啊,别的都可以你想想我会听他的话吗?于是我直接跳上床,一把扯下它就向家里冲,只在杜超的床上留下几个脚丫子印。逃亡时我扭头看了看气结的小杜,他正用一种很可怜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里,有气恼,有无奈,却找不到责备。
最最最令我忘不了的是杜超家洗碗池里那终年堆积的碗筷。
杜超的爸妈经常不在家吃饭,杜超就一个人随便煮点凑合一顿。某次,杜超的老爸老妈出了将近一个月的差,我终于看见杜超洗碗了,一问情况,某超很不以为耻地说:没干净碗了。我那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超哥哥变勤快了的观点被一瞬间扼杀在大脑中。
后来杜超上高中了,他家也一起搬走了。两年后的某一天,我闲来无事,溜达到隔壁曾经的杜超家现在的空房子去参观吧,我也不知道到底去干什么。在厨房里,我惊奇地发现一块油迹斑斑、爬满灰尘的老腊肉!当时我就笑翻了,笑得眼泪狂飙,不过笑过之后,又是满怀的感伤,叹腊肉依旧,世事已沧桑。
对于杜超,说不想念是骗人的,但更多的,还是怀念,怀念过去的那个杜超,那个初中生的少年,怀念那段可以没心没肺地快乐着的日子。可是那段日子毕竟是已经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即使在未来的某一天再遇见杜超,我想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放肆了——九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变了,杜超如此,我亦是如此。但是,拥有的记忆不会被改变,在不同的地平线上,只希望那段记忆能够被我们彼此铭记,永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