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念,我亲爱的外婆。狠狠想念。
于是跑去打电话。我说,外婆,我要来看你。外婆的声音穿越一段很长很长的介质,在初春明亮的光线里汹涌着越过很多很多人头顶的天空,抵达我的耳畔。我听见她在千里之外几乎要跳起来,她叫,好啊好啊好啊。
于是我就来了。毫无预备。
这样一个城市,华丽。局促。繁盛。冷漠。我与它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外婆在这儿,我就来了。
小的时候,外婆还在农村老家。闷热干燥的夏季,她来看我,用扁担挑来两筐什么东西,我想跟外婆回去,可是路很远。外婆把我放到空的筐里,另一头放上一块很大的石头,担着我走了很远很远。芒草割伤她裂开的脚裸,有泥土渗进。
去年我来这个城市看她。她给我煮面。她知道我不敢吃葱花,拿起筷子一点一点把我碗里的葱花一点一点地挑出来。面很烫,外婆拿到嘴边吹凉。面条腾腾的热起胧住我的双眼。
现在,我又来看我亲爱的外婆。
外婆带我去教堂。807路的公交。等车的人面无表情地站立,伸手掏出厚厚的钱包,冰凉的指尖越过很多的贵宾卡打折卡银行卡,抽出一张很难得的零钱,然后面无表情地上车,下车。
教堂里,祷告,唱诗,听牧师布道。这么多年来外婆始终坚持信奉基督。有个信仰总是好的。她在我旁边激烈地祷告。我听见她请求主保佑我平安,请求住让我顺利考上好的高中,给我指引一个好的未来,然后她替她的儿女子孙祷告,她的丈夫,她丈夫的爸爸祷告。最后才轮到她自己。她腰疼,她有胃病。
我睁眼偷偷看她,她的脸上已经开始长出几粒老年斑,眼角的皱纹轻轻地颤抖。
然后我避上眼睛,奉主耶稣基督圣名替外婆祷告。
这么多年来经历过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只有外婆依然爱我如初。
我想要自己出去走走看看,花一块钱随公车随处兜转,带上相机。可是外婆说,不行的,孩子,不行的。
我记得,去年夏天,我来这儿,晚上独自跑出去玩,只半个小时,她找我找了三趟。
于是外婆陪我一起出去。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过马路,她的手干燥而柔软。她带我逛商场。去公园。去图书城。她拿很多钱给我买书,我又偷偷塞回她的口袋。
我用相机记录下这个城市。华丽的橱窗昂贵的蕾丝裙高大的梧桐树下的乞人。空荡的车厢里奇异明亮的光线从绿叶里义无返顾地穿越,影影绰绰。
然后我要离开,回来做并不乖的学生。外婆一直一直地往我包里塞东西,我磕着瓜子看她帮我打点好一切。
然后她送我离开,眼里有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