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一个带有归结性的字眼。
不论是门里的微醺薄醉,抑或是门外的柳暗花明,隔着一道门,便是两个迥异的世界。
一入侯门深似海。记忆中往往是一顶大红的轿子,抬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少女,喜鹊登梅的嫁衣,以及那掠过一丝怅惘的容颜,唢呐很响,轿子也晃晃悠悠的,跨过朱漆的门槛,便步入了另一半人生。
门里的故事,已如那一朵落在云轩信笺上的泪痕无可把握。纵然多几个王熙凤那样的角色,到头也不过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一束哀伤。月桥花院,也奈何不了憔悴的红颜。每每只在月满西楼的时候,唱着白发,唱着破碎支离。“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待到秋风凋敝,落红成阵,随水而流的日子,不知锁窗朱户里的一声嗟叹,是莫怨东风还是却恨东风?
然而历史给了人们一具可爱的生命——昭君。跳上宝马雕车,便直奔匈奴。她终于摆脱了那一扇紧锁烟霞的门,跳离了门里那深深的闺阁。尽管在那烟瘴之地,她必定夜夜梦到繁如夏花的故乡。
这是一个例外,然而更多的,则是形同枯槁的生命。
门的另一种风景便是别离。或许是幽深的门边,“握手相看泪满痕”,或许如柳永、李白,烟草一川。
想便是一个清霜卷露的秋日,“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茫茫的秋水,蓬蒿微漾,一只轻舟,一位摇撸人,加上一壶暖酒。别离的时刻,千言万语,权在借酒消愁,这边诗人的杯早已干了,那边也“泪痕红浥鲛绡透”。远树的乌鸦,忽然飞起,黑的,心头陡地增加了一些分量。然而船底翻起了水浪,前边,是“暮霭沉沉,千里烟波”。
于是到了门外。门外,才是真正的疆场。
不知怎么,便想到了鲁迅,“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是他的心迹。百草园的门,隔着的是萧萧的春草,三味书屋的门内跳动着一颗爱国的拳拳之心。
同样,鲁迅的朋友中,有一个女子,一个会吟“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女子,在墨砚前端笔而疾书,在西湖边上完成一腔宿愿。
门外,便是如此,当年的苏东坡,站在错认的赤壁矶上,发出“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时候,不知有无过对沧海桑田的沉想?
然而偏偏有一位妙玉,栊翠庵中的“槛外人”,清苦地守着几枝白雪红梅,品着千古妙茶,她兼有入世的人间烟火与避世的自命清高。“槛外人”的称呼本是悬而未定的复杂体。或许因此,“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沟渠”才成了一夜黄粱。
这又是一个例外?或者门的归结性,本就流转于门里门外?
那么,如果说门里,如行走于江南,满眼水墨淋漓的怡人山水;那么门外,便如驱车于塞北,执刀雕刻,根盘结虬。
如果说门里,是轻柔的雨;那么门外,便是疾驰的风。
如果说门里是柔,门外,便是刚。
门里门外,隔着门,便是别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