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刘勰《知音》中的这两个名句,我很欣赏。就交朋友来说,也确有这种情况。有的人,与之交往,但他并不能进入你的精神境界;有的人,生平未得一面,却永远地记住他!
我对朱自清先生,就属于后一种情况。朱先生是“五四”时代的老作家,我青年时代就读过他的《背影》、《荷塘月色》,心向往之。他和我尊敬而又亲近的前辈相交甚厚,象叶圣陶、郑振铎、闻一多、王统照诸位先生。他主编的《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选》,是我经常翻阅的一本诗选。他心胸宽阔,评选公允,片言只语,决非随意出之,从中可以看出他的用心,也可看出他的为人。一九五六年,我编选了本《中国新诗选》,接触了朱先生的不少诗作,选入了《送韩伯画往俄国》、《赠 A·S》、《小舱中的现代》。从前二首中,可以看出他向往革命的进步思想;后一首写出了“窒息着似的现代”。诗句朴素近口语,不见雕琢的痕迹,自自然然,如行云流水。给我的印象很深,至今不泯。
四十年代,我从战地到了山城雾重庆,住在近郊歌乐山一家农舍里。一九四五年前后,从报刊消息中,知道了闻一多先生思想大进,走出书斋,呼号奋发,成为青年运动的导师。我兴奋极了,写信去,他回信来。情感交流,两心相通。有一件事,惹起我很大的惊异:闻先生忽然大大称赞起田间来了,称他为“擂鼓的诗人”。说实在的,我还有点想不通。但我知道闻先生的性格:只要他认定这是对的,他可以否定自己肯定过的东西。当年,我确是在对新诗的看法上,落在闻先生后边了。闻先生欣赏田间,是有个过程的。首先是朱自清先生看好了田间的诗,然后把它介绍给闻先生的。闻先生初看之后,心想:“这是诗吗?”他一再琢磨、思考,最后说:这是新时代的诗。这件事,使我精神上相当震动。我个人,还照自己的诗路走下去,没有大改变;但朱闻二先生,对新诗的观念已经更新了。思想上,感情上,对一切事物的看法上,已成为新型的了。因此,我钦佩闻先生,也同样钦佩朱先生。他们的形象高高并立在我的心头上。他们两位,都是:学术家,大诗翁,年相约,道正同,革命路上携手行。
抗战胜利第二年,我到上海,主编了一个刊物《文讯》。为了约稿,开始给朱先生写信。他应邀写来了《论百读不厌》和《今天的诗》两篇文章,前后给我来了四封信。遗憾的是,这几封我十分珍视的信件,十年浩劫中,和其它我珍藏了多年的师友们的大批函件一道,被我忍心地、痛心地付之一炬了!故旧的手泽,化为云烟。其中有郭沫若、茅盾、叶圣陶、老舍、王统照、洪深、郑振铎……许多位我尊重的前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