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饮一八四二年葡萄酒》原文阅读

时间:2021-08-31

  何等芳醇而又鲜红的葡萄的血液!

  如此暖暖地,缓缓地注入了我的胸膛,

  使我欢愉的心中孕满了南欧的夏夜,

  孕满了地中海岸边金黄色的阳光,

  和普罗旺斯夜莺的歌唱。

  当纤纤的手指将你们初次从枝头摘下,

  圆润而丰满,饱孕着生命绯色的血浆,

  白朗宁和伊丽莎白还不曾私奔过海峡,

  但马佐卡岛上已栖息乔治桑和肖邦,

  雪莱初躺在济慈的墓旁。

  那时你们正累累倒垂,在葡萄架顶,

  被对岸非洲吹来的暖风拂得微微摆荡;

  到夜里,更默然仰望着南欧的繁星,

  也许还有人相会在架底,就着星光,

  吮饮甜于我怀中的甘酿。

  也许,啊,也许有一颗熟透的葡萄,

  因不胜蜜汁的重负而悄然坠下,

  惊动吻中的人影,引他们相视一笑,

  听远处是谁歌小夜曲,是谁伴吉打;

  生命在暖密的夏夜开花。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随那个夏季枯萎。

  数万里外,一百年前,他人的往事,

  除了微醉的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

  能追忆哪一座墓里埋着采摘的手指?

  她宁贴的爱抚早已消逝!

  一切都逝了,只有我掌中的这只魔杯,

  还盛着一世纪前异国的春晚和夏晨!

  青紫色的僵尸早已腐朽,化成了草灰,

  而遗下的血液仍如此鲜红,尚有余温

  来染湿东方少年的嘴唇。

  1955.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