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我一睁眼,看见的就是30多年,那一个奇怪的年份,一个遥远的梦。
那年的夏天,让我一回想起来,耳膜里便充满了夜思多喧嚣的叫嚷声。环城路边茂密的绿荫里,究竟躲了多少知了,谁也无法想象。蝉儿们从初夏开始欢唱,直到秋天,方才黯然离场。林荫东面的河滩头,是我们躲避炎夏,戏水游泳的所在。一方水台边,有洗衣服的妇人,有泊在岸边休憩的船家,更多的是一帮小毛头,呼吆喝六地从岸上冲到水里,再爬上岸,继续那种笨拙的跳水动作。
那年的夏天好像是出奇的热。那时还没有电风扇,夜间入睡,全凭一柄蒲扇。小小的我,不知道大人的辛苦,母亲为我打着扇子,疲倦时扇子落下,她还刚刚入梦,我却已经热醒,满口里喊着热,闹得她无法安睡,不得不继续摇起扇子,直到我沉沉睡去。姐姐们自然没有这样好的待遇,多数的时候,就在屋外支起了简易的门板床,点一根蚊香,就这么幕天席地睡了,倒也睡得不坏。
没几天,我们就都睡到院子里去了,因为发生了吓人的地震。院子里支起了帐篷,基本上一家一顶。白天在屋子里做事吃饭,夜间则敞开了房门,全家大小都睡到了帐篷里,房门开着,只是为了家人进去方便用。帐篷的一角,有人用吃空的糖水罐头堆得老高,就是得提高警惕,一旦罐头翻倒,就得赶紧逃命。时不时有人不小心带翻了罐头堡,往往引得众人虚惊一场。惊恐之后,便是歇斯底里的大笑。
只记得那帐篷的质量实在不咋的,没几天的工夫,篷顶就看见稀疏的天光了。有一夜恰逢下雨,雨水从帐篷的凹陷处拼命渗下来,滴滴答答,很快就把我们的床席都给淋湿了。一家大小看着实在没地方容身,只得硬硬头皮,还睡进了家里。由于前半夜的折腾,后半夜居然也睡得很死,等到第二天发现好像也没什么不安全,干脆便拆了那没用的帐篷,从此结束了露营生涯。
但那夜的淋雨,却让我生了一场病,高烧不退。父母情急之下,到处找药给我吃,却没想到去医院看医生。乱吃药的结果,就是我的一副牙齿从此开始斑斓多彩,当时不懂事,照样撒欢儿乱跑。只有我的父亲,有时闲了没事,打量了我的这一口花牙齿,满怀心思都写在他的脸上。
那时候有一帮小小的狐群狗党。白天到处淘气,晚上却挤在路灯下,弄了一副残缺不全的扑克牌,装模作样地玩起了升级。路灯边的那户人家真可恶,那个阿姨总是嫌我们吵,时不时地假装出门倒水,把脏水倒在我们坐的小凳旁边,污水溅得老高,有时把我们洗过澡的小腿上弄得都是泥点。明着斗不过她,我们就来暗的。牌玩不成了,就在路灯的阴影里捉蝼蛄。那笨家伙只要被我们砸一下,就昏了头,在那儿装死。我们把它捏在两指间,蹑手蹑脚地潜到那倒水阿姨的窗下,偷偷掀起她家窗角的绿纱,手一松,那只笨蝼蛄就在她家的房间里到处乱飞。然后几个小家伙捂了嘴,悄悄跑了好远,再放肆地大笑。
有一个阶段,我忽然和一家外来户的女儿关系极好。但我的父母总是不喜欢我往她家跑,不知道为什么,邻居们都不太要看他们一对夫妻俩。大热天的黄昏,邻人们都洗了澡,在屋外纳凉,使劲摇着扇子还觉得热,那一对男女却都穿得很讲究的样子,手挽了手去逛街,昂然从乘凉的人堆边踱过,简直视众人为无物。这样的神情,让我着实回味了很多年。但他们俩的女儿妮妮,却生得非常漂亮,却又和我一样的淘气,也成了我们晚上打牌捉虫子的一员。
那一年开始有电视机出现了。当然,条件好的人家,凭供应票能买到一台9寸的或者12寸的黑白电视机。而我那巧手的小舅舅,不知道他哪来的门路,硬是弄到了标准的配件,帮我家装好了一台电视机,12寸的孔雀电视机。这让我的父母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番。吃过晚饭,我们家所在的院子里便开始涌进乡邻们来了。各人都随身拿着凳子,或高或低,或大或小,自觉地挨个坐下。我老爸则将那电视机抬到了走廊下,电线通过走廊边的窗子插在房间里的插座上,再连上自己装配的天线,电视便开播了。那场面,还真不亚于现在的某些演唱会呢!邻居们看得聚精会神,伸长了耳朵听播音员在说些什么枯燥的话。我则实在的无聊,穿过密密麻麻的凳子堆,溜出了院子的门,想去找妮妮玩。除了妮妮,其他几个淘气包大多也在看电视,我也只能去找她。
她家外面的大门虚掩着。房间里有点微弱的灯光,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但没有说话声。这家伙今天怎么啦,在家也不出声。哼哼,看我来吓你一跳好的!我轻手轻脚沿了墙根溜到她家的房门前,轻轻地拉开纱门,将头探了进去,搜寻她的身影。
外间没有人,原本她就是睡在外间的。里间有人影在晃动。好啊,原来你趁了你娘老子去逛街的时候,偷偷躲在他们屋里干坏事哪!我踮起脚尖,将露出一丝灯光的房门再轻轻地推开,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大跳。女人脸上那让我不能理解的笑意,映在我的眼眸里,不啻于一个吓人的妖魔。我只觉得我的心怦怦地猛跳,也顾不得许多了,猛然就转了身,乒乒乓乓地奔了出去。
76年的夏天,就在一片混乱的印象中,就这么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