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弯,今夜不闻马嘶声,最后一匹马早在晨时犒赏三军了,如果这还算三军的话,如果这也算犒劳的话。
将军今夜不入账,在外踱步,天帐盖下,繁星点缀,惨白的月光反射在矛头上闪着寒光,让人分不清天上挂着的和地上闪烁着的哪个才是弯月,也许都不是吧。
芳草凄迷,将军低头缄默不语,寒霜打湿了披风全然不知,各处帐里起伏的呻吟声停歇了不少,将军掂量着明天再有群尸叠垒将被盖于这荒地里,殉死外乡。殇者过多,活着的不能为之收取残骸荣归故里,立下公德坊,而活着的不成国殇,却为伤寒饥渴扼杀,又有谁人为其收尸呢?
将军蓦然抬头,目光如炬,视线伸亘,他看破了如夜莺泣血的帐篷,看破了幢幢夜色,再远点;再远点,是敌人的拒马筑成的防线,哨岗林立,千帐如浪迭障,鼎沸的欢愉,那么再远点呢?他不禁浮想,再远点的就是他的故国了,终将马革裹尸的将士啊,只是一隅的封地,一职的官衔,还有虚诞的金银;而这些,在故国也曾是他的殊荣。此刻,将军只想瞻望他的佳人,他的可人儿,他的妻子,那个蹙眉黛眸流溢的秋波是他不能忘却的情愫。每当将军跨马立刀远赴边疆时他那磐石般的胸脯总贴身着一“随”字家书,若是将军战死沙场,那坚贞女子必缚于院落的相思枝干,每想至此,将军无奈,只怪今夜惨淡的月光。
“——呀——呀——!!”
今夜乌鸦依旧悲鸣,抑或欢愉;将军毅然的剑目难得的流露出怜悯,且镂入了这些低空盘旋的魑魅魍魉,他拔出佩刀,往那硕大膨隆的臂上削剜下一块黢黑硬古古的肉,腥血的催生让那乌鸦亢奋地尖叫起来,纷杂的骚动让驻哨的卒儿触目惶恐,他急忙扯下衣条拽起将军的手用以执责问道:“你干什么!”
将军惨然一笑,把手中血肉往那纷飞的群鸦一扔,道:“我在告诉这群畜生明日不要分食我们兄弟的遗骸。”
将军是铁骨的人,是铜皮的人,那块血肉虽抛给了群鸦但它们纷杂哄抢着那肉块却纹丝撕扯不开,如金玉,如磐石;那肉如将军头上旖旎的旌旗般坚挺刚直,卒儿心里想着。
“你从军几年了?”将军对身旁的卒儿问道。
卒儿稍稍错愕,便答道,“从将军的第一场出征。”
“嗯。”将军点头答允,臂上依旧鲜血涔涔渗出,在深紫的夜色里看不到血珠滑落的弧线,将军依旧巍然如山腰脊挺的刚直,他喃喃的说道:“那我对不住你了。”
卒儿噙着泪珠道:“不会,将军,不会。”
远处山峦泛起了白肚,糅合着紫得发黑的天际,“破晓了。”将军说道。群鸦不知何时远去,帐里的呻吟不知何时已然停歇,万籁俱寂;可是,将军耳畔却响起了萧萧的马鸣,遥远的天际卷席着滔天的尘浪,旌旗猎猎作响首当其冲,不知何时手臂的流血业已止住,将军脸色惨白,牵强地笑着。
“——隆——隆——”
多年后,这里运来了建筑器材,开来了推土机,而一个驾驶挖土机的青年在作业时挖出了不少支离骸骨,陡然天边成群成群的乌鸦飞来,它们哀鸣,泣血,像天宇下的一团黑云,遮天蔽地变换着形状,青年冷汗涔涔,苍白着脸问工事负责人怎么办,负责人叱喝的口气说道:“怎么办?怎么办!随便找远点地方挖个坑埋掉就好嘞!你还想拿回去喂狗?”
夜里,青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虬立的将军鲜血淋漓,身后千军气吞山河,漫天的乌鸦盘旋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