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人群中央,她们趋之若鹜。她微微一笑,悄然退出人群。
高中毕业时,喊着十年后再相聚的孩子们,终于看到十年后的自己。境遇使得每一个人发生变化,却浑然不觉。
他事业有成,便成焦点。他手持酒杯,在人群中搭着她的肩说:“她对我而言意义非凡。”他们笑。这不是年少时掷地有声的表白,而是成人世界里最寻常的一句玩笑话。他们知道他身边有谁,心心念念的又是谁,知道他和她是无关的两个人。
她迎着他的目光,笑答:“你的花花草草太多,又何必拉我凑数?”
她安静地离开,转头时看他心安理得地被簇拥,游刃有余地周旋应酬,内心有轻微的叹息声。
原来,同学世界里也有虚情假意。她想这么对他说,却难以启齿。
彼时,她站在人群中央,轻妆点,蝶舞裙,满场飞,乐忘言。他对她说过一些留有余味的话。他说:“我想要暗恋你的,谁知已有多人抢在我前头。你是大家的,那么,你也是我的吧。”
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在她心里留下一个顿点,一个模糊的分界。
他有没有喜欢过她,她不知道。那么,她喜欢过他吗?她仍然不知道。只是很多年之后,她会偶尔想起那些闪光的岁月,知道确有意义。他送她镯子,见到她时却发现她手腕上戴了一只,便不动声色地放下后离开;他在小镇最热闹的路口把一束百合交到她手里,说“我觉得它像你”;他把感冒药放在她门外;他深夜骑摩托车载她去郊外放烟花。
这些事情像蜻蜓轻点水面,倏忽就飞走了。他不曾进一步试探,她亦不曾想过要深究。
只有那么一次,她笑嘻嘻地问他:“你难道对我居心叵测?”
他否认了。他说:“有太多的人对你好,我不算什么。”
后来,各奔东西去念书,工作,各自生活,联系稀少。冬天的时候,他们会很有默契地想起对方,在春节假期见个面。不是酒吧、咖啡馆、KTV,他们离开人群,在黑夜驱车向前。
那年春节,她只回家短暂逗留一晚,错过了南方难得一见的大雪。他开着车带她去山上看雪,一路无话。他翻找CD,她淡然地说只要音量调高,什么歌都好听。他笑,带她抵达寂静山顶。深而冷的夜,她看到满山茶树都铺着厚厚的雪,感动莫名。
毕业十年的这个春节,人群却使她对他有些陌生了。他有着规范的人生,有着得体的样子,活得用力而稳妥。十载流年,他更入世了,而她更出世了。人群散去之后,他驱车前来。她对他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时,眼眶微微湿润,想到的是自己的青春。
他说他不曾改变。她不置可否。
谈及过往,他仍然说:“那时有太多人对你好。”说起那年她吵着要一只镯子,她轻轻地笑道:“竟收到三只,只是时隔多年,一只断了,一只丢了,只有你送的还在。”因为她不曾佩戴。
这个深冬的夜里,他决定再次带她去放烟花。
他们上一次放烟花是在七年前还是八年前?放烟花时,他们讲一些矫情的话,诸如,你像烟花般璀璨或颓败。总之是那时的流行字句。
时光过去,逝去的和留下的,哪一个更珍贵?
他调高车内的音量,笑着说:“只要音量开大,什么歌都好听,你说的。”
车行至瀑布前,除了水声,黑暗中只能隐约瞥见微白色。烟花绽放的瞬间,照亮了山间的瀑布。
他们关了车灯,漫无边际地讲着一些话。路边有车子驶过,灯光远远照来,打在树上,映在眼前的山上,又很快消失,像是一场流动的电影,抑或时光。
她走出车外,裹紧外套抽烟。他安静地走到她身旁,拿过她手上的半支烟抽完。这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刻。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伸过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讲一些看似有情其实没心没肺的话。她听。她笑。她忘记。
他不记得了,其实他以前牵过一次她的手。那次,他们从植物园走出来,经过几株梅花,经过几户山中人家。不知是什么日子,那些人家正巧也在放烟花,他拉着她的手从中跑过。
就是那次,她第一次看清了与他的关系。他牵着她时,她感觉很快乐,像音乐盒上旋转的芭蕾舞小人儿。这种快乐却与他无关,是他们在一起时,各自感受到的私人的快乐。他们的默契很奇妙,却总有一个平衡点。它让快乐恰好,所以地久天长。
如果说这是一种长路上的相望与陪伴,那么,她想,它是白色的,只是每个人的记忆点不一样,每个人怀念的东西也不一样。
过了她的家,车子仍继续向前。开至一个分岔路口,他说:“前面路太长,都不知该怎么走,我们回头吧。”
“前面路太长,都不知该怎么走,”她笑,“这个句子很好。”
他说:“那么,你要记得,这句话是我握着你的手说的。”
她说:“是啊,你握着我的手,说前面路太长,都不知该怎么走。”
于是,他们仍然是无关的两个人。未曾拥有的才是真的拥有,所以不如各自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