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áomei,zuohen是苗族语言,意思是:妹子,真美呀!,沈从文以这句话为题目,做了这篇杂文,一起来看。
微微的凉风吵拂了衣裙,
淡淡的黄月洒满了一身。
星样的远远的灯成行排对,
灯样的小小的星无声长坠。
——《月下》——
在长期的苦恼中沉溺,我感到疲倦,乏力,气尽,希望救援,置诸温暖。在一种空虚的想望中,我用我的梦,铸成了偶像一尊。我自己,所有的,是小姐们一般人所不必要的东西,内在的,近于潜伏的,忧郁的热情。这热情,在种种习俗下,真无价值!任何一个女人,从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可找到的脸孔上装饰着的热情,人来向我处找寻,我却没有。我知道,一个小小的殷勤,能胜过更伟大但是潜默着的真爱。在另一方面,纵是爱,把基础建筑到物质一方,也总比到空虚不可捉找的精神那面更其切于实用。这也可说是女人们的聪明处。不过,傻子样的女人呢,我希望还是有。
我所需要于人,是不加修饰的热情,是比普通一般人更贴紧一点的友谊,要温柔,要体谅。我愿意我的友人脸相佳美,但愿意她灵魂更美,远远超过她的外表。我所追求的,我是深知。但在别人,所能给我的,是不是即我找寻的东西?我将于发现后,再检察我自己。这时,让它茫然的,发痴样,让朋友引我进到新的矿地,用了各样努力,去搜索,在短短期间中,证明我的期望。暂忘却我是一个但适宜于白日做梦的独行人,且携了希望,到事实中去印证。于我适宜的事,是没有比这更其适宜了,因此我到了一个地方。
呵,在这样月色里,我们一同进入一个夸大的梦境。黄黄的月,将坪里洒遍,却温暖了各人的心。草间的火萤,执了小小的可怜的火炬,寻觅着朋友。这行为,使我对它产生无限的同情。
小的友人!在这里,我们同是寻路者,我将燃起我心灵上的火把,同你样沉默着来行路!
月亮初圆,星子颇少。拂了衣裙的凉风,且复推到远地,芦苇叶子,瑟瑟在响。金铃子像拿了一面小锣在打,一个太高兴了天真活泼的小孩子!
四人整齐的贴到地上移动的影子,白的鞋,纵声的笑,精致的微象有刺的在一种互存客气中的谈话,为给我他日做梦方便起见,我一一的连同月色带给我的温柔感触,都保留到心上了。真象一个夸大的梦!我颇自疑。在另一时,一件极其平常的事,就会将我这幻影撞碎,而我,却又来从一些破碎不完整的残片中,找寻我失去的心。我将在一种莫可奈何中极其柔弱的让回忆的感情来宰割,且预先就见到我有一天会不可自拔的陷进到这梦的破灭的哀愁里。虽然,这时我却是对人颇朦胧,说是不需要爱,那是自欺的事,但我真实的对于人,还未能察觉到的内心就是生了沸腾,来固执这爱!在如此清莹的月光下,白玉雕像样的Láomei前,我竟找不到我是蒙了幸福的处所来。我只觉得寂寞。尤其是这印象太美。我知道,我此后将于一串的'未来日子里,再为月光介绍给我这真实的影子,在对过去的追寻里,我会苦恼得成一个长期囚于荒岛的囚人。
我想,我是永远在大地上独行的一个人,没有家庭,缺少朋友,过去如此,未来还是如此,且,自己是这样:把我理想中的神,拿来安置在一个或者竟不同道的女人身上,而我在现实中,又即时发现了事实与理想的不协调。我自己看人,且总如同在一个扩大镜里,虽然是有时是更其清白,但谬误却随时随地显著暴露了。一根毛发,在我看来,会发见许多鳞片。其实这东西,在普通触觉下,无论如何不会刺手;而我对一根毛发样的事的打击,有时竟感到颇深的疼痛。……我有所恐惧,我心忽颤抖,终于我走开了。我怕我会在一种误会下沉坠,我慢慢的把自己留在月光下孤独立着了。
我想起我可哀的命运,凡事我竟如此固执,不能抓住眼前的一切,享受刹那的幸福,美的欣赏却总偏到那种恍惚的梦里去。
“眼前,岂不是颇足快乐么?”谢谢朋友的忠告,正因为是眼前,我反而更其凄凉了。这样月色,这样情景,同样的珍重收藏在心里,倘若是不能遗忘,未必不可作他日温暖我们既已成灰之心。但从此事看来,人生的渺茫无端,就足使我们一同在这明月下痛哭了!
他日,我们的关系,不论变成怎样,想着时,都使我害怕。变,是一定的。不消说,我是希望它变成如我所期待的那一种,我们当真会成一个朋友。这也是我每一次同女人在一种泛泛的情形中接触时,就发生的一个希望。我竟不能使我更勇猛点,英雄点,做一个平常男子的事业,尽量的,把心灵迷醉到目下的欢乐中。我只深深的忧愁着:尽力扩张的结果,在他日,我会把我苦恼的分量加重,到逾过我所能担负的限度以外。我就又立时怜悯我自己起来。在一种欢乐空气中,我却不能做一点我应做的事,永远是向另一个虚空里追求,且竟先时感到了还未拢身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