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一生留下了无数的经典之作,其抒写隐逸情怀的山水田园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王维是盛唐田园派诗人。他早期写过许多边塞诗、政治诗,诗作奋发向上,批判权贵,有盛唐的时代气概,满溢爱国热情。但王维最受称誉的作品还是山水田园诗,尤其是晚年居蓝田辋川,过着亦官亦隐的优游生活,置身于大自然,其时的山水田园诗幽静恬适,且体物精细,状写传神,极其诗情画意。苏轼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志林》王维通音乐、精绘画,但其对佛教禅理的倾心,更能从他的诗作中窥见。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恬适、幽静,与陶渊明,谢灵运一脉相承,并且有一种超逸美,如《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诗写秋雨之后的山村晚景,宁静幽远,欢快清新。首联以素描的手法,铺出整个画面基调。出句展现雨后山村,对句显示傍晚秋暝,字句平淡,丝毫没雕饰。“空”字绘出了山村的寂静空旷,而且借“空”抒发归隐的情怀。王士桢说王维的《山居秋螟》是“字字入禅”。王维信奉禅宗,他的名“维”和字“摩诘”都取自佛家的《维摩诘经》。此联直言山居空寂,有禅意而无苍凉之感。颔联写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照着清澈的泉水,潺潺地在石上流淌,意境深远灵动。颈联中诗人以“竹喧”来点染洗衣妇的怡然喜悦,以“莲动”来烘托渔舟返航沿流而下的场景,句式和谐整齐,节奏抑扬,旋律回环,有着音乐美。尾联更具神韵,借《楚辞・招隐士》中淮南王刘安招隐士之词:“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反其意而用之,暗寓自己的隐逸之情,表明了自己的志趣,随意率真,淡泊人生。
王维善于把佛教思想融入自己的才情中,深厚的艺术修养使诗、乐、画融为一体。对大自然观察透彻细微,能达到主客观统一,即把自然的美化为艺术的美。有着幽幽禅味的世外桃源有谁说不具诗情画意、耐人寻味昵?
王维为什么要写禅诗,这与他的人生境遇有很大关系,也与其人生观紧密相连。佛教主张去执除贪,四大皆空。王维少年时意气风发,豪情满怀,全无向佛意。如《少年行四首》“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议战功。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这些诗作流露出王维侠胆忠魂,建功立业的思想。
王维阅历过“大漠弧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风光,也饯别过“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友情。他有着七情六欲,感情丰富,但仕途的沉浮,经历的坎坷,使得其思想发生了变化。“昔时飞箭无全目,今日垂杨生左肘。路傍时卖故侯瓜,门前学种先生柳。”(《老将行》)年岁渐高,思想日趋平淡,但仍不忘报国之志:“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吾君。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立功勋。”不服老的献身精神值得钦佩。国事动乱,世俗浑浊,王维终究厌倦了官场,崇尚虚静:“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酬张少府》
王维居蓝田辋川后,如闲云野鹤,虽带官职,但悠游自在。如《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源。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王维好静喜空,追求自然的宁静,精神的宁静,诗歌所记录的,也是其心灵的轨迹。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他的诗作中“空山”、“空”字出现得比较多,这是作者对佛理的一种探究。唯有空,才能灵。“空”的哲学,其实不是玄理,亦非消极遁世,这是王维的一种人生观。人与人之间的欺诈、斗争,究其实,一切是为了贪欲,为了一己之私。“一个朝代的崩溃,一个国
家的灭亡,一个社会的腐败,以及若干史前的国家沉沦,是被什么毁灭的?无他,只是私欲。私欲不仅可污染社会人群,腐蚀一个国家,而且当它扩展到极点时,它还会毁灭了整个人类。”(耕耘先生《安祥禅》)一切罪恶之源,都是我欲的极度膨胀,很多人都会因此迷失自己,找不到原来的我。
王维的辋川山居,是为了洗去身上的尘垢,去除心灵的喧嚣,找回真实的自我。而大自然往往能使人回到质朴的原态,空空朗朗。所以,王维尽情地享着清幽,诗作也就流露出一种幽静美。余味无穷。如《竹里馆》:“独生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深幽的竹林,空寂的深山,如水的明月,诗人一边弹琴,一边长啸,此乐何极。
“我欲”,除了私心利禄外,还有功名、权势。很多人为功名而功名。求名求势之心太甚,功名便也成了虚荣的代名词,更甚者,功名的处表下掩盖的是罪恶,是人性的扭曲。
秦始皇大兴土木,建阿房、筑长城,堆尽了累累白骨,这功名未免太残酷,梁武帝一生造寺度僧,达摩反而说他实无功德。耕耘先生认为学禅应做到“为而不有,善而不居,”、“宰制官能,惩治我欲”,应做到“不为形役,不为物牵,不为情囿”。王维对祥佛的痴心,是对功名利禄的决裂,是他所追求的另一种人生境界,而追求中的心迹,便是清秀幽静的诗歌。“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论。到门不敢题凡乌,看竹不须问主人。城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访逸不遇》)既有幽趣,又有友情,不沾半点世俗,又何来功利?“安得舍罗网,拂衣辞世喧。悠然策藜杖,归向桃花源”(《菩提寺禁口号又示裴迪》)可与陶潜的《归园田居》裨美。
王维的诗作中也往往离不开“月”,月与禅关系密切。“中国的智慧禅者,每于幽谷中见空寂,于白云中见闲适,于松风中见清幽,于流泉中见聪慧,而独以明月来指禅心,来喻佛性,实在是法眼大开,妙用无比,寄意深远,”(黄连德的《白水清溪》)皎浩晶莹,清澈灵动的月光能洗涤尘忧,消融俗念,使人趋于“恬然澄清”的境界。如“秋天万里净,日暮澄江空。清夜何悠悠,扣舷明月中”(《送綦毋校书弃官还江东》)“岜惟山中人,兼负松上月”(《留别山中温古上人兄并示舍弟缙》)“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蓝田山石门精舍》)“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白石滩》),“幸与丛桂花,窗前向秋月”《山茱萸》等等。唐代寒山和尚也称“吾心似秋月,澄潭清皎洁”,近代高僧弘一法师临终(圆寂)自言精神境界,云:“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禅宗认为“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月是王维的朋友,心中的明灯。王维笔下的月,禅意盈盈,诗意盎然。诗的美和本质也正在于有诗意,诗意是一种使人超越事物的一般状态的感觉。因为有了诗意,生命也不会麻术,散漫无光。王维的诗中满溢禅味,王维也不是出世的苦行僧,他能味出“忽入甘露门,宛然清凉乐”(《苦热》)的禅趣。
禅,是王维诗歌的灵魂。禅使王维从有我之境步入无我之境。如《终南山》“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度,阴暗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终南山高耸入云,巍峨壮丽,白云缭绕,变幻莫测。“隔水问樵夫”一句,人的活动在此背景下极具动感,“有我之境”如画龙点睛,韵昧无穷。而《鸟鸣涧》中:“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则完全是客观物象的存现,春夜月景静谧空寂,所写的景物空漾,柔和、闲静。尤其是月出鸟鸣的描写,看来似乎打破了沉寂,但美感的辩证效果却相反使全诗的气氛更为静寂,无我无人,“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胡应《诗薮》)这便是浑然天成的禅的境界,也是一种难得的空灵的艺术境界。
禅佛并不是只有少数人能懂的出世玄理,它静藏在人们的心灵深处,它是生命的本体。不食人间烟火的遁世,是枯木禅,是外道。
《坛经》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职求兔角。正见名出世,邪见名世间,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静观禅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王维的诗是对生命本体的体悟,是禅与人文的结晶。
佛教是一种宗教,也是一种文化现象。禅宗有着丰富的文论内涵,具有很强的文化功能,表现了强烈的文化特点。正是因为禅宗文化在中国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和历史作用,我们不能一碰到某些诗人的佛理禅诗,就一味批贬其枯寂、消极。王维的诗作之所以有名、有价值。也正是因为他极具意境的山水诗,诗情画意的山水诗充盈着佛理禅趣而显得幽静空灵,恬适超逸。
王维的山水诗有艺术美,也有理性美,他能表现自己卓尔不群的立场、高洁的审美观。这是一种对权贵的藐视,是一种对大自然的向往,是一种对心灵的探究,是诗人对特殊环境的典型感受,是祥味与文学的水乳交融。这就是王维觅到的诗意。
王维诗歌的佛理禅趣如古井清茶,久而弥笃,清香四溢,淳厚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