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本不反对走仕途,相反,他当初是怀着“大济苍生”的抱负进入官场的,毕竟,知识分子实现人生价值最常见、最正统、最容易走通的道路就是当干部。但由于陶渊明不适应官场繁琐的显规则和潜规则,放不下“臭老九”的架子,不愿意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在理想和现实的尖锐冲突中,陶渊明最后选择了“守拙归田园”。辞职后地位没有了,俸禄没有了,趋炎附势的朋友没有了,虽勤于耕作,“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日子还是很清苦。但他“不戚戚于贫贱”,“衔觞赋诗,以乐其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陶渊明时代人少地多,没有环境污染,不难找到山清水秀的清静之所,他能够通过原始的农耕基本实现自给自足。但因为不求甚解,所以看的书多;因为辄饮必醉,所以喝的酒多。买书买酒在当时都是很奢侈的事情,增加了不少经济支出,所以,生活时常窘迫。好在那时文化人少,陶渊明在乡下更是稀缺资源,识个文、断个字、当个家庭老师之类的,还是有用的,加上乡风淳朴,总有人接济他,使得他能够忘机于世外桃源,从而给后世树立了高人逸士的形象。
六百多年之后的苏东坡是陶渊明的忠实粉丝,他真切推崇陶渊明的隐逸风度,发掘出其更多的美学价值。
与陶渊明相比,苏东坡的才学更全面,他既是书法家(宋四家之首),又是画家(如枯木竹石图)、美食家(如东坡肉)、服装设计师(如子瞻帽),其最突出的成就是诗文和词作,尤其是词作,苏东坡对当时流行的娱宾遣兴、依红偎翠为格调的俗词注入文人高雅的品格,特别是注入了苏东坡式的超脱、飘逸、思辨的情趣和节操,这种雅化的词风,契合了当时社会的审美发展思想,影响深远。
苏东坡的才学积累和展示得益于北宋偃武修文的国策。当时文坛思想活跃,群星闪烁,文化人占据了社会上层。苏东坡立志报国,他思想敏锐,文笔犀利,胸无城府,口无遮拦。改革派上台他挑刺,保守派上台他也挑刺,甚至连国家最高领导人也敢揶揄,整个一个愣头“愤青”。同僚虽以敬佩或嫉妒的方式承认他的才学,但往往忍受不了他的个性。
苏东坡的一生像过山车,满腹经纶变成了“一肚子不合时宜”。他从高考成名开始,几十年多次下岗、待业、行政记过、降职甚至判刑入监,几乎“断了老头皮”,“破灶烧湿苇”的窘迫,“缥缈孤鸿影”的悲凉,“自稼躬耕”的艰辛,虽“长恨此身非我有”,但终未能“忘却营营”,一生没有远离仕途主线,最终在工作调动途中溘然长逝,“江海寄余生”“一蓑烟雨任平生”只是寄托于诗词中的理想,留给后人的不只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豪迈,更有“羡长江之无穷”、“人生如梦”的感慨。
陶渊明身心俱隐,是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而苏东坡一直游走于理想与现实之间,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归隐,这更符合不同时代许多知识分子的思想和生活状况,其内心的纠结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受陶渊明、苏东坡们的影响,之后遭遇社会矛盾、仕途坎坷、生活困顿的文人士大夫不再完全服从于传统的儒家教化,反映到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就是不再以官场为雅、仕进为雅,而是以山野为雅、归隐为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