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在聊闲天时告诉我一个感触,他说,一次坐地铁,看见一位母亲拿着一本《唐诗300首》在教孩子背唐诗,他想:她为什么教孩子背唐诗?朋友是一个诗人,于是就按诗人的思路想开去了:她一定觉得背唐诗很有意义,但她自己为什么不去背?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做有意义的事情,但她自己是否却被生计所左右而四处奔波,早就遗忘了唐诗里蕴涵的意义、意境和深厚的韵味?她在教孩子时是不是只讲唐诗的修辞多么好,却把里面的意义、意蕴忽略了?
朋友对我说:你看李白的《送汪伦》,我们在教孩子们时总会讲到李白把他和汪伦之间的情谊比喻成“桃花潭水深千尺”,用具体的事物来比拟抽象的感情,多么巧妙,多么好。其实,里面更多的是那种况味,那种通过诗的手段保鲜了上千年的人的性情和灵魂的状态。汪伦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生平已无从考证,就因为李白的这首诗,永远地活在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史上,成为了我们民族重情谊的符号。李白写得多么鲜活呀!汪伦送别时的情态,那踏歌而来的场景,深情而又快乐,短短几行对情态的描写那么丰富,留给人们想象的空间那么广阔。好的诗歌不是占据我们心灵的空间,而是让我们心灵的空间得以拓展。它和名利、地位之类的东西全然不同。
朋友的想法是深远的,朋友对诗的理解也是高妙的,毕竟,他是诗人。
我不是诗人,也基本不会写诗,我有一个6岁的儿子,正是天真烂漫,懵懂未开之时,我也教过他背唐诗,他不肯背,于是我胡萝卜加大棒,他勉强背了几首,现在基本忘了,但是对于奥特曼里面的人物关系和怪兽的名称却了如指掌。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一个高雅而高妙的人,可是,我没有做到,至少是目前没有做好,在焦头烂额地忙完工作,并费尽心思地处理完各种人际关系后,我不是没有仰望过星空,星空的深远高妙不是没有触动过我的心灵,我后悔过,但当太阳再一次升起来后,一切依然故我。
这就是我的许多朋友所面临的真实的生存境遇,当我们在为衣食奔波的时候,当我们看到那些为生存挣扎的小商贩在城管的追撵下四处奔逃的时候,当我们不敢生病,买不起房子,抛弃自尊拿着礼物去敲别人家门的时候,当同事的孩子一毕业就失业的时候,我恐惧,为我自己的现在,也为孩子的将来。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我教孩子要坚韧,要懂礼貌,要把英语学好,每天的数学题必须要练。我必须这样做,因为我恐惧。我想,我恐惧应该不是我的错。
但是,真的不是我的错吗?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当二战刚刚结束的时候,一个美国记者到柏林采访,当时的柏林被盟军打成了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这个记者走进一个阴暗的地下室,看到桌子上点着一支蜡烛,旁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玫瑰花。没有面包,没有咖啡,没有任何食物,却有一枝玫瑰花。记者从这朵鲜花中感到了这个曾给世界带来苦难也让它自己的儿女经受苦难的民族未曾磨灭的对美好事物的憧憬和向往。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他们还保持着这样一种生活态度,这是一种力量,是一种会让人震惊的力量。后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德国从废墟中迅速崛起,并实现了自己民族的统一,重新获得了世界承认和尊重。此中的缘由或许有很多,但这和那朵鲜花肯定不无关系。夸张点说,一朵鲜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我们能改变这个世界吗?我们能,我们一定会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为此我们首先要让自己活得越来越美好,而断断不可仅仅为物欲驱使从而活成一堆又一堆物质。尽管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这毕竟是我们的世界。我们怎么能遗忘?怎么能放弃?还让我们的孩子到了将来仍和我们一样为他自己和他的孩子恐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