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河亭
薛逢
重岗如抱岳如蹲,
屈曲秦川势自尊。
天地并功开帝宅,
山河相凑束龙门。
橹声呕轧中流度,
柳色微茫远岸村。
满眼波涛终古事,
年来惆怅与谁论。
薛逢诗鉴赏
潼关,古称桃林塞,它西薄华山,东接桃林,北拒黄河 ,南近商岭,扼中原入关中咽喉,为晋、陕、 豫三省要道 ,是古代兵家必争之地,东汉建安年间, 曹操击退了马超,始于此建关,因临潼水而得名。潼关形胜,历来为诗人所题咏。薛逢此诗以其阔大的境界,非凡的气势写出了潼关天险,抒发了诗人面对天险形胜的感叹。
诗的前四句以浑灏之笔写潼关形胜 。“重岗如抱 岳如蹲”一句造境雄奇挺健 ,“抱”、“蹲”二字勾画 潼关一带山峦面貌,将西岳华山雄镇潼关的独尊传神地描摹出来,与杜甫诗句“西岳崚.竦处尊,诸峰罗立似儿山孙”(《望岳》)同为传神妙笔 。这第一句从 潼关附近山岳的垂直空间下笔 , 给人以峻峭之感 。 “ 屈曲秦川势自尊 ”, 由横向空间承接上句,潼关 诸山曲折起伏 ,拱卫关中 ,形成天然屏障,自古以来,许多帝王凭借此处险峻,建金城千里,为帝王之业。战国末年,七雄逐鹿,商鞅说秦孝公“拒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史记·商君列传》),秦国借着关中地利一统天下。杜甫在《秋兴八首》中曾称 “秦中自古帝王州”,可见秦川地形确有 至尊之势。薛逢在这里巧妙地化用前人语句,将秦川帝居的尊严与潼关天险联系起来,更突出了潼关的山河形胜 。“天地并工开帝宅”,写秦中之“尊”,作为 帝居的秦川山河 ,是天造地设 ,天地同力开辟出来的,它的险峻,决非区区人工雕琢所能为之的,这句驱天地于笔端 ,很能见出诗人的气魄和诗才 。“ 山 河相凑束龙门 ”,笔力不减出句。龙门,在今山西河 津县西北与陕西韩城县东北之间 , 此地两岸峭壁对峙,形如阙门,黄河流至此地,因河床变窄,水流湍急,气势壮阔。相传大禹治水,导河积石于此,故又称禹门 。龙门景象 ,非潼关河亭之可望,为了写出“天地并功开帝宅”的自然壮观,作者凭借想象用一“凑”字,一“束”字,写出万壑群山与黄河同赴龙门的景象,以陡健之笔将龙门峡谷,千岩如奔,水流激射写得逼真,使人如临其境,闻其声,见其势,奇险吓人。这句与杜甫“群山万壑赴荆门”(《咏怀古迹五首》其三)写长江气势的雄奇壮丽同工。首二联就潼关河亭展开粗线条的描绘。值得重视的是,诗人在这四句诗中,融时空为一体,而具体又以空间形式设置意象,在空间意象后面,潜藏着以潼关为屏障的秦中帝业发展史,这种潜伏的时间意识,为尾联抒情留下伏笔。
“橹声呕轧中流渡,柳色微茫远岸村”二句,收诗人思绪于眼前,将视线放在河亭四周。正当诗人伫立潼关河亭 , 沉浸在潼关形胜与秦中帝尊的冥想之际,“呕轧”一声橹响,将他惊醒 ,觅声望去,只见 一叶扁舟中流横渡 ,在它的背后是柳色茫茫的远岸, 和依稀可辨的村庄。这两句诗,以淡墨描出一个宁静莽远的场景,与首二联雄伟惊险境界恍如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 隐隐传达出诗人冥想初醒时那种茫然的心情。
“满眼波涛终古事 ,年来惆怅与谁论”,由亭下 满目东去的波涛,诗人心中升起无穷感慨。山河形胜终古如斯,人间盛衰之事 ,却如眼前波涛一去不返, 既使是声势煊赫的秦皇汉武,他们辉煌的帝业,也成为古事 ,一去不复返 。想到自己一介寒士,宦途落魄,岁月蹉跎,近年来心中出现的那股人生之谜难以解释的怅惘情绪不觉泛起 ,而在自己悲惨的生活中,此情可与谁诉?
本诗以景起,以情结,起势雄健,结语惨然。在写景向言情的渐次过渡中,情绪逐渐低沉,最后以世无知音,难论惆怅绾束。这种情绪的起落,除去外界景物的影响,更主要受诗人长期受人排贬,不得意于世的心情影响。史载薛逢与沈询、杨收、王铎等人同年进士,而薛逢最有才华,然诸同年相继作了宰相,薛逢却沉沦下僚,故言辞激烈,得罪当权者,一生抑郁寡欢而卒。这种身世之感,在潼关形胜之中被激发出来,一时豪情,最终被惨淡的心事冲淡,故酿成情绪的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