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泥巴诗歌

时间:2021-08-31

  一、父亲与泥巴

  父亲让泥巴像栅栏一样的围着

  就连充满弹性的皮肤

  也逐渐长满了泥土的颜色

  远远望去恍若一块

  种了几十载庄稼的贫瘠的自留地

  父亲像小孩一样一直踩在泥巴里

  年轻的时候父亲喜欢打火

  他挽起裤脚双手提锄

  把那些黄色的糯泥

  细心地和稀搅匀

  然后做成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炉子

  冬天来了

  龙家垭口的风刺骨地塞满了身体

  马蹄岩的人划拳围炉而坐

  看着父亲打的火炉常常吐着长长的舌头

  父亲的幸福比那些青青的火苗子

  还要更加明亮灿烂

  那天我去水井湾看望父亲修路

  他弓着枯槁的背脊用破了洞的撮箕

  把一撮一撮的泥巴使劲地抬倒时

  我突然发现为了这些柔软的亲人

  父亲年迈的骨头

  已经默默地支付了一生

  (注:打火:贵州地方方言,指做炉子。)

  二、马蹄岩的那个老人

  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拒绝

  马蹄岩的那个老人在这个秋天

  最终与黄土归一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的夕阳

  一再被秋风凄凉地涂染

  一生与煤打交道瘦削的身体

  长满了卑微的黑色于是成为寨子里

  妇孺皆知的挖煤匠用你坚硬的凿子

  把一贫如洗的生活凿亮

  于是娶妻生子把滑石的生意

  铺平了大元和马蹄还当香灯师

  与唱经颂佛的“先生”

  将人间的孝歌唱到了柔软的地方

  幽默和风趣成了你生活的底色

  做过很多好事最朴素的善良

  被你反复印证用二两包谷烧酒

  将清淡的后半生逐渐滋润和搅匀

  孩子们刚刚长大龙家垭口的风

  把所有的故事从三元带到了百纳

  吹成了六十多年锥心的伤口

  三、冬日之书

  所有的雾罩迅速开始围来

  群山凄清旷野寂静

  连一只麻雀止于拍打翅翎

  我们的骨头

  也止于无声空旷的凝冻

  在冬天

  灰色的沉寂覆盖了斑斓的语言

  我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不断地制造一些声音

  让孤独的灵魂

  不至于在风中瑟瑟缩缩

  跑马坪的寒流

  逮住了细雨中仓促的脚跟

  在安洛

  每个人都将身体吃力地抱紧

  像只慵懒的猫

  蜷缩在冬天狭窄的旮旯里

  我想起父亲这时还在

  重庆异乡的工地上

  穿着一双水桶鞋

  踩在了糯米般的泥巴里

  拿着他的手电筒

  将低处的生活不断照亮

  四、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死了

  你看见了没有

  全身裹着突兀的骨头和瘦削

  突然被一阵风

  悄悄地刮走了

  那个人死了

  在这冰凉的深秋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

  咂口洞的夕阳

  就已经开始不回头地下陷

  那个人死了

  脸上还爬着一丝忧愁

  积攒了一生的善良和正义

  就这样被风轻易的劫走

  仿佛一只安静躺着的杯子

  在夜深人静之时悄然打碎

  那个人死了

  最终与马蹄岩的泥土合二为一

  秋风凄冷旷野苍茫

  一片叶子落了下来

  为什么

  就突然泪水盈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