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有一条河,叫白莲河,白莲河原称为"百里险",相传河的东西两岸有一对恋人相爱,因山高水恶阻隔不能相会,姑娘思念成恨,跳进河里,水面浮起了一朵洁白的莲花,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白莲仙子",便将"百里险"改名为白莲河。
这条河是境内最大最长的一条河了,上游最宽处约百米,到了下游河道变窄,也有一二十米宽。白莲河河水经年不断,清澈见底,滋养了河两岸无数的居民,人们洗衣、灌溉全靠它。我们家处在河流下游,离河道垂直距离五十米左右,一家人的生活也跟这条河紧密相连。
在春夏丰水期,白莲河水库为了确保堤坝安全和灌溉需求,会开闸放水,那时,白莲河的水十分充盈,家门外整个河道顿时宽阔了许多,河水可深达3、4米,水流湍急却依旧清澈无比,犹如一条年轻的游龙在河道中快速游动。在河两岸,河堤上绿草丛生,间杂着各种树木,各种活物在树丛中活跃,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
每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奶奶必然会去河边洗菜。她总是盘起一头黑中间白的头发,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褂黑裤,一双胶黄布鞋,双手抱着装满蔬菜的竹制筛子,别在腰部右侧,一步步走向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去河边有一条小路,在小路连接的河道处,是一片回水的浅水区,几块巨大平整的石漂卧在水边,十分显眼。家人洗衣洗菜都离不开这水漂,据说已经用了数十年哩!爷爷总会管理好这几个石漂,根据水位变化不断挪动它的位置,并把它固定好,他经常跟我们这些孩子说,放石漂也有讲究,石漂要安放在水边平坦地带,并朝向水里倾斜,倾斜角度要低,一小半入水,大半裸露在外,遇到石漂不稳,需要底下塞石头,这样不仅可以保持平稳,还可以根据水位细微变化调动石漂角度。细心的爷爷总在石漂后面再放几块方正的石头,不管谁去洗衣洗菜,都能坐着,既舒服又安全。
吃过早饭,太阳也爬上来了,山绿水亮。奶奶依旧戴着草帽,拎着一个水桶向河边走去,水桶里装满衣服,一盒洗衣粉,一根棒槌。我,姐姐,表弟表妹四个孩子就喜欢欢呼雀跃地跟在后面,奶奶专心地洗衣服,我们就在一旁的杂草里捡薄石块打水漂,玩得不亦乐乎。
我们的童年的快乐时光大多也是在河边度过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在河边游戏的花样也越来越多。起先是用一根小木棍上系一根线,挖几条蚯蚓,比赛钓大头鱼和小沙丁鱼;后来又开始在水边刨水坑,建“水库”,玩开闸放水的游戏;再大点,我们又通过向大人们取经,尝试着自制鱼竿钓鱼,这个就有意思多了。我们就地取材,挑选合适的楠竹,斩掉细枝,将整根竹子的竹节在火堆里烤一烤,再手脚并用,调整竹子的形,一节一节的纠正,确保整根竹竿熨得既直又坚硬,最后,在顶端系上成套的鱼线,就完成了我们的杰作。之后,我们就拿着各自的“武器”,站在岸边或坐在河边低矮的大树杈上钓鱼。
到了夏末,水库开始关闸蓄水,河里水位骤然下降,成片黑绿的水草漂浮在水面上,东一片,西一片,无规则地分布在水道中。只要你往清浅的水里瞧,就一定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鱼儿在集会,大的,小的,红的,黄的,黑的,白的,各种野生鱼儿都有,有黑鱼,鲶鱼,鲤鱼,鲫鱼,黄道丁。简直就是一个偌大的“鱼窝”。“鱼窝”像一块大吸铁石,吸引着河道两岸的居民,这个时候,河道里更加热闹了!
每天天还没亮,睡梦中就已经听到了河里传来水“哗哗”响的声音,睁眼向窗外看,七八束手电筒的光在河里交错,扫来扫去,我们小孩子都很机灵,知道又有人来电鱼了,这是一天中的第一波“捕鱼潮”,我们直接从床上蹦起来,拿着手电筒,水桶和网兜就往河边跑。
来到河边,天还是黑黑的,我们先站在岸边看情况,水中有三五个大人,他们各自穿着下水衣,头上戴着装有远射灯的工人帽,斜跨一个口小肚大的鱼篓,还背着一个电瓶,电瓶上的电线一般延伸绑在右边的竹竿上,直至竹竿顶端,左边的竹竿其实就是一个长长的网兜。大人右手的竹竿自如地在水草中扫荡,发出“嗡嗡”的电击声响,右边被电到的鱼儿立马一个个翻着白肚皮沿着水面向左边划去,大人们左手的网兜顺手就捞起,十分熟练。对岸都是一些妇女或孩子,他们提着大的箩筐,在岸旁跟着走,哪家的鱼篓快满了,就上岸倒鱼进筐。
我们看了一阵,不管认不认识人,就大声问:“叔叔,看看你的鱼篓,抓了多少啊?”
一个大叔咧着嘴笑了,也不吝啬,把手上的两根电鱼竹竿收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将腰上的鱼篓用力一甩,那鱼篓的小口就对着我们了:“自己看!”
我们探着头,打着手电筒照过去,哇!白花花的全是新鲜鱼儿,大的有几斤,小的也约有一寸长。“叔叔,你们电鱼好厉害哟!”河对岸顿时一阵哄笑。
很快,我们决定行动了——跟在大人们后面“捡漏”。捡漏也是我们小孩抓鱼最轻松的,只要跟在后面翻动水草,捞起他们电晕却漏掉的鱼儿。我们光着腿,小心翼翼地跟着大人们,须保持一定距离,若是稍走近些,一不小心,就会被电到全身一阵麻,在水中“跳舞”。大人们也不反感我们的举动,偶尔督促我们别靠太近。就这样,我们从家门口的河道,一直跟到几百米外,他们一路走,我们后面就一路翻水草,捡鱼,如果捡到“大货”,我们通常都不发声,生怕被大人们知道,几个人赶紧凑到一起,把大鱼装到水桶里。半个小时光景,水桶里也差不多有十来斤鱼了,收获差不多了,我们也不打算继续走了,就准备回去,岸上的大妈便会再给我们一些鱼,这让我们开心不已。
吃过早饭,我们快速洗好碗,又准备跑到河里去了,奶奶坐在门口杀鱼,望着我们跑开的背影,无奈地絮叨着:“抓这么多鱼干嘛?吃也吃不完。”爷爷正在一旁修理锄头,便笑着对奶奶说:“吃不完慢慢吃,先用盐腌起来,再煎一煎,做菜或下面,大家都爱吃,也留不住多久。”“哪天不能抓呀?恨不得把河里一下子捞了个干净。”简单的几句对话后,爷爷奶奶便继续做着他们的活。而我们也只顾自己快活,开始了我们的行动。
我们一下水,鱼儿们就都纷纷钻进了成片的水草中,消失了,我们也不着急,有办法:我们四个孩子分好工,我和表弟负责下系鱼网,一人牵一头,在手中轻轻走,用系鱼网围住一片含大块水草的水域,接下来,姐姐和表妹就在鱼网包围的水域里搅水,惊得鱼儿四散逃窜,不一会儿,鱼网上就粘了不少鱼儿了,然后我们就一个个摘下鱼儿,转移战场,跟其他来抓鱼的人们比着抓。一直到中午,水桶里又快满了,爷爷站在山头喊吃饭,我们才作罢。
下午我们就不那么早出去了,也不打算抓鱼了,得待到傍晚,等待完成另一项重要的行动——捡鸭蛋。
午后的河道里,通常会被几百只鸭子大军占领,黄白色的一大片,密密麻麻。我们,乃至周边的群众,也没了抓鱼的兴致,纷纷散去。赶鸭人老张开始登场了,他瘦小的身材在河岸上显得很不起眼,他总戴着一顶旧草帽,穿着一身宽松的黑灰色衣服,斜背着一个布袋子,带着一根长长的竹篙。老张通常坐在河堤上,将竹篙插在一旁的松土里,时刻关注着鸭子们的情况,一见有鸭子离队,就会拿起插在地上的竹篙,用底部的小金属铲翘起一堆湿土,一边吆喝,一边把湿土扬向水中,纠正着鸭军的队形。鸭子们个个精神抖擞,在水中穿梭,把水搅得浑黄,鸭军缓慢地向前推进,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因为是关闸时期,水浅鱼虾多,这可给老张省了不少开支,他的背袋里不用装太多谷子,只需让鸭子们在水中放开了吃。
到了下午四五点,我们就拿着小袋子出发了。我们平时喜欢跟赶鸭人聊聊天,听他讲讲故事,熟络了之后,他便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到了下午,鸭子吃饱喝足后就会去河岸边的深草丛中下蛋,他每天傍晚会沿着河岸来回走一遍,捡到不少的鸭蛋,之后再赶着鸭子回家。他特意允诺我们说:“每次捡鸭蛋,草里总会有漏掉的,放在那里也是坏了,你们找找看,找到了都是你们的。”这可把我们乐坏了,在那几个月里,我们每天傍晚都等他回家后去河岸草丛里翻找,果不其然,只要我们仔细找,总有收获,零星的有一个一个的,偶尔运气好,我们能捡到一窝七八个呢!那段时间,我们家里的伙食又丰盛了一些。
关于白莲河的记忆,基本上都是童年的美好回忆,这温馨的回忆真是太多太多,说也说不尽,道也道不完。十几年过去了,那与河相守的一幕幕场景,都恍如昨日。遗憾的是,现在的白莲河,已经失了往日的光彩。近几年,政府进行了河道整治,水底,河岸全铺上了水泥面,河流沿岸陆续建起了不少养鸡场。每次回家再去感受小河时,都令人怅然若失:水中的一股腐臭气息令人作呕,站在河边,我们竟然不敢下水了。放眼望去,岸边的草丛和大树没了,河道里的水也没有以前清了,河底的软泥也薄了,鱼虾也越来越少了,凡是有附近的居民过桥,总会传来一阵阵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