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和娘一踏上从北方到南方的火车,似乎一下子就后悔了,“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突然要离开这片他们生活了半辈子的黑土地,离开故乡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爹和娘的眼睛里满是泪。
爹和娘作出要来云南的决定是在去年冬天的一个早晨。那天,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娘蹒跚着脚步,用手托着她多年患病腰杆,走了半天,才赶到20多里外的乡上给我打电话。娘说,去年的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她的命,花了好多钱才治好。她害怕见不着我,于是和爹一咬牙,就下了来南方的决心。
到了我这里,饮食成了困扰他们的大问题。北方人多以面食为主,南方人的主食则是米饭,菜里要放辣子,爹娘很不习惯。更糟糕的是,初来乍到,他们听不懂这里的方言。饮食和语言障碍,像壁垒一样横亘在他们与这个城市之间,离开故乡的他们越发显得孤独寂寞。终于有一天,娘当着我的面流泪了,说她命苦,老了竟然如此漂泊,没有了家。我劝娘说,儿子家,就是你自己的家。可娘却说,叶落归根,咱毕竟是北方人呐!
听了娘的话,我知道任何安慰都是多余,便哑然无语。呆在一旁的爹默不吭声,一个劲儿地用眼斜娘。
和我们一起住,娘说不方便。于是我就在外面给他们租了房子。心想,搬出去,爹和娘生活的空间也许会自由些。他们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想到哪里走走,就到哪里走走。可结果却不是这样。几日后,我去看他们,娘还是一脸忧郁。她说:“儿啊,老靠你养着,我们却闲着,不成呐!”我说:“娘,你就别多心了,劳累了大半辈子,也该享几天福了。”娘又说:“可你一个人养活好几口人,那样没命地苦,我们瞅着心疼呐!如果老是这样的话,我和你爹还不如回北方种点地呢!”我一听就不高兴了,心里埋怨娘不懂得到生活条件好的地方过日子。于是口气生硬地甩出一句:“回嘛回,要回也得等到明年!”说罢便甩门出去,就在我转身离开的一刹那,我蓦然看到了娘眼眶里的泪水潸然而下。
回到家里,渐渐平复的心情,让我后悔起刚才的举动。我知道,习惯于劳作的爹和娘并不习惯城里人的悠闲自在。他们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去劳作,去创造,就像小草渴望甘露、庄稼渴望阳光一样。而现在对他们来说,闲着无异于一种精神的苦役。
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令我欣慰的是,在这样一个夏天不热冬天也不太冷的小城里,爹和娘居然没再闹过病,总算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和气候。更让我高兴的是,有一天,爹竟然跑过来跟我说:“儿啊!你娘认识了附近的几位农村老人,跟人家相处得特别好。没事的时候她就找人家去拉家常呢!”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爹的话,我略显欣慰的心头多的却是内疚。来南方快一年了,因为忙于工作,我与爹和娘的交流少得可怜。爹和娘的那种孤独是我无法理解和体会的。他们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能和这里的人们进行交流,完全是被“逼”出来的啊!那一刻,我的心情异常沉重,纠结到了极点。
爹跟我说完这些,很满意地走了。望着爹蹒跚远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到南方以来,爹没有像娘那样消沉,而是把所有与这个城市的不适都藏进了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个男人山一般的沉默。但这种不外露的沉默也许更复杂、更折磨人。是啊,爹和娘的根在远离城市的乡村,虽然他们的儿子已在城市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他们知道,脚下的城市并不属于他们。
年轻时,我们放不下故乡;年老时,故乡放不下我们。我知道,尽管爹和娘离开了北方,来到了南方,但这在他们生命的旅途中,只能是一段短暂的停留。他们的心永远在乡下,永远在那片与他们有着割舍不断血缘关系、生长着小麦和山药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