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福的西乡,有一种习俗,叫“赶墟”,或者叫“逢墟”、“当墟”。赶墟的日子,叫“墟日”,为了避免重合,“墟日”各有不同,有的是农历的“三六九”,有的是“二五八”。当墟那天,十里八乡的老表,吃完早饭,或带上自家的土特产,或空着双手,三三两两的,往集市上赶。约莫到了上午八九点钟光景,集市上便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谈笑声、嬉闹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一派热闹的景象。下午两三点的时候,人们才陆续散去,谓之“散墟”。“赶墟”,在我们家乡,渐渐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文化,一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西乡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墟场,当属洋溪和严田了。而与之相邻的泰山乡,由于没有墟场,老俵们只好赶几十里路,去这两个地方赶墟。往往一趟下来,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十分辛苦,也很不方便。近年来,随着武功山旅游的升温,位于武功山脚下的泰山乡,斥资数十万,打造了一个占地面积近二十亩的大型墟场,并于今年早些时候开墟了。
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听闻逢墟之事,心中自然欢喜,于是决定前去体验一把“赶墟”的快乐。
在秋日的一个上午,天高云淡,日暖如春。我从安福县城乘班车前往泰山墟场,班车走走停停,从横龙到严田,一路都有上车的旅客。其中一个旅客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五十岁上下,光头长脸,穿着一身老旧的中长外衣,操着一口浓重的南乡口音。他很热心,看到有老年人上车,总是前去搭把手,又是帮忙提东西,又是让座位。于是,我就和他攀谈起来,原来他是去泰山赶墟的,主要收购山货,然后卖到县城去。一个桶子,几个蛇皮袋,一把老式市斤秤,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很健谈,一路滔滔不绝,他说以前收山货,要走很远的山路,东一家西一家地去收,很麻烦,也很辛苦,现在好了,只要在墟场上就可以完成交易了。言谈中,透着满满的高兴。快到泰山的时候,上来了一位白发老太婆,手里提着一部小拖车,应该是行李车吧,小车上的菜蔬捆得扎扎实实的,有菜芯、黄芽白、大蒜、小葱、冬笋、香干萝卜、干红辣椒等。刚好,她坐在我旁边,我就问她:“您也是去赶墟的吗?”她笑着说:“对呀,家里的菜吃不完,拿去墟场卖几个零花钱。”她也是个健谈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她说原先家里的菜吃不完,本想去严田卖,但路太远,不划算,只好喂猪喂鸡了,或者干脆让她烂在地里了。现在好了,花两块钱就到了墟场,方便实惠。她说她逢一次墟,可以有三四十块收入呢,她说像她这样的老婆子,去哪里赚这个钱呀,政府为我们老百姓真是办了一件大好事呀。说着说着,脸上的褶皱聚集起来,两眼眯成了一条线,绽放出一朵菊花般的笑容。
来到了墟场,时间已是上午九点,正是开墟的时候。光头男子,提着桶子,拿上袋子和手秤,急匆匆地下车了。白发老太婆,麻利地拖着小拖车,也急匆匆地走了,看她的背影,完全没有老态,就像去外地打工的年轻女子,出火车站时的模样。深秋的阳光,将金色的光辉,静静地洒在这个山乡小镇上,呈现出一种春天般的祥和与温暖。十字街上,人来车往,开始热闹起来。墟场里的小贩们,也开始忙乎起来了。卖猪肉的,系着油晃晃的皮围裙,捋起衣袖,抡起硕大的屠刀,“咔咔”几下,就将猪肉分成了几小块。卖牛肉的,将牛脚系在架子上,腿往下倒立,犹如倒挂金钩,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剔骨尖刀,小心地剔去牛肉上的牛囊,露出猪肝色的牛肉。卖衣服鞋袜的、卖小百货的、卖炒货的、卖各种小吃的,则用几条凳子,几块板子,支起了一个简单的铺位,东西摆的是整整齐齐,小喇叭叫起来,小蜜蜂唱起来。卖菜的、卖山货土产的,用一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将东西一字摆放在上面,自己或蹲着、或站着、或坐在自带的小凳上。到了十点左右,墟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买的,卖的,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整个墟场,就是一幅现实版的“清明上河图”。
散墟的时候,大约在下午一点钟的样子。摊主们开始收摊了,大包小包往车上装,他们准备下墟再来。附近的老俵,在街上的饭馆里,要上一碗面,或炒上一盘粉,口袋富裕点的,则点上几个菜,要上一碗水酒,慢慢地消遣午后的时光。在饭馆里,我和正在喝酒的老邹交谈了起来。他是新水地界的,从他家到这里有三十多里山路,来一趟不容易。他告诉我,他家有三个小孩,妻子脑子不好使,自己又体弱多病,家庭情况很不好。前几年,一场大雨将他的土坯房淋塌了,去年才修好。大女儿本来考取了二中,但因为没钱上学,也早早地去广东打工了。现在好了,泰山有墟场了,家里的冬笋、笋干、辣椒、花生、土鸡等农副产品可以拿到这里来换钱了。他按了按鼓鼓囊囊的荷包,面露喜色地说:“今天卖了几只鸡,四十五块钱一斤,有大几百的收入呢”。说着,又抿了一口小酒,脸上泛起了红晕,还张口给我来了一段山歌清唱:十月里来好风光哎,山里老俵心敞亮哟,红红的枫叶满山坡哎,我们的日子有盼头喂。他的歌声虽然粗哑,但我听得入神、入心,我为他高兴,真的。
日已西斜,泰山街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我怀揣着满满的温暖和愉悦,踏上了返程的班车。透过车窗,武功山下的山乡小镇,沐浴在和暖的秋光中,幸福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