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头试着鞋子的时候,女人一直用惊奇的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后当她把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时,终于兴奋地叫了起来:“哦,我认识你,我真的认识你!”
“认识我?”我平静地看了看面前这位女人:黯淡粗糙的皮肤、枯黄无泽的头发,穿一身已经过时的旧衣裤,手中抱着一位四、五岁的小男孩……分明跟我一般年纪,可又似乎要比我小了很多,毕竟她手中的小男孩比我女儿看上去要小十三、四岁。
“你是……”望着她惊喜的笑容,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哎,就那时,你在电视台做事的时候。”她并没有急着回答她是谁,只是像拉家常似的等着我回到过去的时光里。
“在电视台做事的时候。”那是一段让我记忆犹新却又不太愿意提起的时光。
那时,因为结婚,二十几岁的我刚从厦门一家电子公司辞职回来,并随先生一起住在乡政府院内。当时的乡政府有一座设在乡中学教学楼上的教育电视差转台,平时除了转播一些教育电视节目外,还时常插播些乡政府的“通知”或是“公告”等。大概是乡政府院内会用电脑打字的人不多吧,所以,那时的“通知”“公告”一般都是拿手写的稿子用摄像机摄下后再配音播出的。
后来,可能是觉得再那样插播“通知”或“公告”已经有点跟不上时代吧,婚后没几天,乡领导便安排我去了那个教育电视差转台做了一名打字的临时工。在我还没从厦门回来的时候,许是听我先生的炫耀吧,那时,他们已经知道我在厦门是个会用电脑的办公室人员。
差转台里连我一共也就三人。台长和会计以前是那个中学的老师,我去的时候他们对我还不错。每天除了简单的做些歌带(那时已开通了老百姓点歌的节目)和制作些乡镇通知外,并没有什么事情。晚上转播电视节目或是插播歌带等工作是由我们三人轮流值班的,因为是在乡村,所以每天并不用转播到很晚。
工作倒是轻松,可工资也少得可怜。每个月加上一些福利,也还不到二百元,而之前在厦门办公室时我的工资已是当时的四倍多。
差不多就三年的时间吧,因为被频率更大的其它电视台覆盖,我们那里的教育差转台被迫关停。台长和会计回了他们原先的学校重新做了老师,而我一个临时工,自然也就只能在家待业了。那时的经济还没有今天这样发达,要在乡村重新找一份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半年后,小学缺代课教师,通过乡里面公开招考,我又去到小学做了几年的代课教师。再后来,代课教师被清退后,又在乡政府食堂做了五年的食堂管理员。今天,便在农贸市场开了这么一家小小的鞋店……
就这样几份工资极低的工作,也同样受到和我一样身为乡政府干职工家属的一些人的排挤。不过,说真的,她们有时在后面说我一些不中听的话也是自然,毕竟好些干职工家属在我工作的那几年一直都难有机会参加别的工作。
和结婚前在厦门打工的情形相比,我的人生之路似乎一直都越走越窄。自卑让我并不大愿意提起以前的工作,尤其是刚从厦门离职后去到电视差转台的第一份工作。
今天的她居然对我印象如此深刻。而我把乡政府和电视台周围所有认识的人在脑海搜了一遍,也不曾想起她是谁。想来,真是有些惭愧!
“其实,你并不认识我,只是我认识你而已。”此时,她才把话题转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说她那时就在乡政府旁边的派出所工作,和我一样,也是一名临时工,负责派出所的一些日常琐事,诸如打开水、扫地之类。我去到那个乡政府不久之后,她就离开了派出所,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不曾见过我。但她说她一直记得那时年轻、漂亮、有气质的我……
后来,我们又聊了些以往的旧事。临走时,我问她儿子怎么这么小,才得知她其实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看来她真的是比我还要小几岁。
望着她和她男人渐渐离开我店的身影,我想,岁月的风霜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也许并不比我少。在这样的生存环境里她居然还记得一个连“萍水相逢”都称不上的我,那曾经有机会做过那么多项工作的我还有什么理由鄙视自己已经度过的任何时光呢?
其实,人生原本就是这样。在我们自己认为最差的那段时光里,也许某个你并不熟知的角落,那个她或是他却在用一生的记忆为你珍藏着曾经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