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风去。因了简陋的玩具,石板巷子里单薄的童年,荡漾着纯真的欢乐。
打陀螺
陀螺在急急地旋转,在禾场上发出不间断的“哆哆哆哆”的声音。扬手一棕叶鞭子打下去,“啪”的一声脆响,陀螺疾速飞了出去,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眨眼间,陀螺已到了远处,犹如一个慌慌张张的醉汉,几个晃荡,稍稍立稳当了,又“哆哆哆哆”急急地旋转。
曾经有一段长长的岁月,打陀螺是我们每天傍晚的娱乐活动。放学后丢下书包,或者干活回来丢下柴捆子,放下猪草篮子,从屋里拿了陀螺和棕鞭,就匆匆往村旁的大禾场上跑。此时,人声鼎沸,孩子们手里挥着长长的棕鞭,笑着,闹着,喊着,跑着,追逐自己的陀螺。旧的陀螺乌黑,新的陀螺白亮,小的如鸡蛋般玲珑,大的如竹筒般高大威猛,形态各异,都在急急地旋转,碰撞。
陀螺是用油茶树干做的,村子周边的山岭都是茂密的油茶林,取材十分方便。刚砍下的油茶树干水分足,容易下刀,拿回家后,或砍或锯,成了手掌长的几截子,再仔细地剁成上大下尖的圆锥,锥底钉一颗钉子,砍去钉帽,就成了新陀螺。有时,我们在陀螺的圆面中央洇一滴红墨水以示装饰,旋转起来,眼花缭乱。棕鞭的杆子也是油茶树的笔直的枝条,手指粗,手臂长,前端剁一小缺口,绑上一小扎撕裂成长丝绦一般的棕树叶。
那时候,我们手中最缺乏的就是棕树叶。村后有几棵棕树,大的半个人高,小的还刚冒出头不久,是附近人家的。那深绿色的大叶,总是吸引着垂涎欲滴的顽童整日里若隐若现,鬼鬼祟祟,乘人不备,就猛然冲了上去,一番猛力折断撕扯。结局是,没多久,村里的棕树叶消失得没有了踪影。我们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距离我们村子两里路远的小村朽木下。那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在一处小山坡下,生长着一大片棕树林,巨叶繁茂,蔚为壮观。我那时已上小学高年级,对偷棕叶乐此不疲,常常结伙成群,假装没事的样子,游荡到村旁,滴溜着眼,伺机而动。见无人时,一窝蜂冲下去,恣意作践,折了棕叶,飞步而逃。
陀螺斗架是我们每天必玩的一个项目。或邀约,或挑衅,或乘人不备,奋力一鞭,抽打着自己的陀螺朝对方撞去。“啪”的一声,两个陀螺一弹,几个跌跌撞撞,两败俱倒。或者个头小的撞飞了,个头大的仍在原地极速旋转,得意洋洋。尤其是那些巨无霸陀螺,总是禾场上的王者,横冲直撞,吸引着无数羡慕的眼光。
不过,能够把巨无霸抽打得稳当自如地旋转,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不光要鞭子粗,力气大,单是发陀螺,让它旋转站立就很难。有时,两手紧握陀螺顺势一旋,尚未来得及抽鞭,陀螺摇头晃脑几下,就“吧嗒”倒了。发这样的陀螺,需要力量和技巧完美结合,往往是用一根长绳子紧紧地在陀螺腰身绕上几圈,右手的虎口紧握着陀螺,并勒紧绳子的一头,猛力贴着地面往外平甩,回手一抽绳子,陀螺就稳稳地站立旋转了起来。发陀螺的小伙伴赶紧拿起棕鞭,用力快速抽打,“啪”,“啪”,一声声鞭响,巨无霸发出不同凡响的“哆哆哆哆”的摩擦声,在禾场上飞旋。
我很自豪,在顽劣的童年,曾经拥有过几个这样的巨无霸。于今忆及,脑海里依然回荡着清脆的鞭声,和它们那睥睨群雄的气概。
滚铁环
那股风是从羊乌小学吹来的,似乎只在一夜之间,操场上,上学放学的田埂小径上,村庄的石板巷子里,就流行起了滚铁环。
本村的小学只有一年级和二年级,到了三年级,就要去羊乌完全小学上学,在我们村前小河的上游,约莫两三里路。我那时有两个玩得好的伙伴,一个是住同一个大厅屋的满和,他和我是老庚,一个班的同学。再一个是住大厅屋门外隔壁的群德,比我低一个班。他们的爹一个是民办老师,一个是村里红白喜事的礼生,自然,他俩几乎同时就有了铁环和带了铁丝弯钩的竹撑杆。
早晨上学,我们斜挎了脏得分不清脸面的布袋书包。不同的是,他们各自手里提了撑杆,撑杆钩子上挂着铁环。几乎出了家门,乌黑的铁环就在石板巷子里滚了起来,他们右手前伸着,握着撑杆,撅着屁股,追逐铁环。铁环在铁丝弯钩的夹控下,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奔跑和跳跃,发出一路清脆的金属的撞击声,叮叮当当。我跟着他们跑,兴奋不已,下坡,过桥,穿过稻田和池塘,上学的路径因此变得十分简短。有时,他们也让我滚上一段,弯弯曲曲的田埂上,也多次留下了我伸着撑杆追逐铁环的身影。
我做梦都想拥有这样一套滚铁环的玩具。无数次翻箱倒柜,就是寻不到一截做弯钩的废铁丝,更找不到一个铁环,这很让我失望。我的眼光瞄上了家里墙角落的大尿桶,桶腰和桶底各有一根铁丝圈圈,锈迹斑斑,尿迹斑斑,但我不敢敲下来,我担心母亲的耳光,再说这样大的铁丝圈似乎也太大了一点。我又瞄上了喂猪的潲桶,潲桶上倒是箍了两个扁铁圈,尽管粘满了重重叠叠的陈潲,洗洗倒是很合适做铁环,但是我依然不敢敲下来。我无数次把渴望的眼光投向村头巷尾,猪栏,茅厕,阴沟,荒坪,触目所及,我真希望能突然有一个铁环或一截铁丝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多次设想,乘人不备,从别人家的潲桶上敲下一个桶箍。
我终究有了自己的铁环,铁丝弯钩绑扎在一臂长的小竹竿上。我用撑杆提着铁环,仿佛一个提笼架鹰的纨绔弟子。我又像是一名矫健的骑手,操场上,田野间,水圳边,石板巷子里,我驱赶着铁环骨碌碌地奔跑。
滚着铁环,童年变得梦一般,飘飞得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