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经纬线上,记忆无疑是一条镶嵌其中的河,一条最细最密的河。
我深感于人类有了记忆,一切文明才得以传承,也深感于人类有了记忆,生命才得以在万花盛开的时光里葱笼绽放。
我有点惊诧了,徘徊间,记忆之手牵着我走向了家乡的河。家乡的河据说是从安子山峡谷奔腾而来,不知跌破了多少水滴的头颅,不知摔碎了多少水滴的躯体,不知吸进了多少土壤的腥味,也不知冲刷了多少鸟儿的粪便,她确实流进了我的家乡。
家乡的世界是村子,村子里住着从古及今日夜耕作的人们,羊羔子,小牛犊,大公鸡,老母猪,都喝过你的奶水。甚至每一个孩子,都摸过你光滑的身体以及珠圆玉润般的乳。男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挑着水桶,贪婪地把手伸进去大勺大勺地舀着。女人们是最喜欢热闹的,常常聚在河边干女人的活,把带着汗臭味的男人上衣和夹杂着尿臊味的孩童裤子,一同放进去,洗呀洗,说呀说,还不时地捧起一瓢水,洒向了另一个同自己一样笑得嘴巴圆哈哈的女人。就连耄耋之年的老人每隔上一段时间,要拄着拐杖来到你的身边,安静地望着你,只有这样,才觉岁月不再年老,青春不再消逝,于是,土黄的脸颊透满了红。不是夕阳的红,而是生命的红,那是一条永不停歇的印证着无数记忆的红。
家乡的河,不管冬夏,还是春秋,都流淌着,向前流淌着,但不论怎样的奔流,也不管人们在何时何地,都会感觉到你的存在。只有家乡的河在,日子就在,不论日子是怎样的艰辛;只要家乡的河在,生活就在,不论生活的道路是多么的漫长;只要家乡的河在,人们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王八老子也不怕。
是的,家乡的河,就是家乡的巨人。
无数次,我靠近巨人的身驱;无数次,我梦回巨人的身边。我轻轻地呼唤,甚至呢喃地絮语,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当我蹒跚学步连走路不太稳当的时候,是大人们抱着我竖起小指头来看你;当我不满于在溪边捉蝌蚪的时候,便一股脑地跑来甩掉衣服,索性光着屁股扑进了你的怀抱,投入你的怀抱,没什么能擦着我,不疼,你是最会疼人的娘亲了;不管我怎样的撒野,在你面前,我不过是个孩子。
当我少年的时候,你瞧见了我的秘密。那一年,我从离你不远的中学里放学回来,你是知道的,天空下起毛毛细雨,你就涨高了,涨得漫过了平时我们能够踩着的石基,一块儿一块儿的石基,仰面躺在水里的。我借来了一双雨鞋,一口气背过去同班的三个女孩子,就剩下最后那个女孩了,是我在校园里见了都不敢大声咳嗽的那个,我记得,你也记得吧,红扑扑的脸蛋儿,齐刷刷的剪发头,她让我从肩膀上扶着她,从你的身边穿过。就在刹那间,那个女孩的身子向后一倾,我惊恐万分地伸出双手,她也紧张地伸出了双手,向我紧紧地拥来……我们双目而视,没有说话,再后来也没有说过一句想说的话。就是你,为我们守住了秘密吧,我相信你。
当我再一次回望家乡的时候,就是你那亲切的足迹,甚至每一根毫发都触摸过的地方,却再也不见了你的踪影。一片片的果园,繁盛而且浓密,对,那是你曾经润泽过的地方,不知是现在滋养着哪一代农人的子孙的子孙。沿着古老河床睡过的地方,我又看见了一排排的阁楼,据说是老板们开发的商品楼,难道走进了奢靡华丽的商品房,人们就能重回你的心房!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的心是颤抖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