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我在写作。远方的挚友不知道,朝夕相处的同事不知道,手足情深的兄长不知道,甚至连我至亲至爱的母亲也不知道。
然而,我确实是在写作了,我这样孤独地写着。
一张珍爱的旧照片磨损了,再也不能回复它往日的清晰。明知道别处根本就没有一张保存完好的拷贝,可是我依然固执地翻箱倒柜地在寻找,一如我明知道童年只是一座回不去的老屋,可是,我依然在幻想时光的倒流。珍爱的照片不能复原了,它记述着我曾经父母双全过。童年回不去了,它尘封了我久违的温馨:即使有一点残疾吧,可是,有父之情、母之爱,温室中的幼苗,哪用去管外面的风霜雪雨?
我想,一定是残疾磨练了我的意志;我想,一定是单亲造就了我的多愁善感。
残疾,其实只有一点点。可是,在这个太过现实的世间,残疾真的是一点也不可以有。一迈步,一张口,哦,与众不同!引来多少早已见怪不怪了的奇异的目光。或者有的目光流露出的是诚恳的同情,这,也能引起我的自卑。默默地奉献着,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到的却只是那么一点,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的事实,如果不愿意面对,就不要面对吧,谁让你是残疾?你能改变这不公平的命运法则吗?可是,暴风雨中的孤独的鹰总是倔强的,带着一身的伤痕,还是要搏击,这个充满了电闪雷鸣的可怖的世界一定要冲出去,只有冲出去才能获得一片新的天地。原来,我没有懈怠的权利。
独自疗伤的时候常常就默默地想,如果不是单亲,也许会好一点。是的,如果不是单亲,一定会好一点的。最起码在被别人嘲笑的时候会有一个高大身影的保护;最起码在迷茫的时候会听见一个声音在唤我的乳名,然后坚定的说一声”不要怕”,或许我心里的恐怖也就消散了;最起码在临近错误的边缘,只一声严厉的呵斥,也许就不会迈出那错误的一步。可是,单亲确实已经快三十年了。总是喜欢在母亲讲的故事里找余温;总是容易被一句话,一幅场景,一件旧物触景伤情;总是习惯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于是,就去找寻,就去凝望,仿佛只要能够用目光穿透那张薄纸片就能唤回那份思念。可是,在一团迷雾中,我不知道我的照片模糊了。迷雾散去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因为模糊的照片而如此心痛。是的,我是如此心痛,仿佛哪个寒冷的夜晚又经历了一次,仿佛我的父亲又去世过一次。
于是,我又开始怀念。我开始怀念小厨房里温暖的味道,我开始怀念旧时路灯下那辆绿色的邮电自行车和自行车上载着的从电影院归来的一家四口。我想把这种怀念告诉母亲。可是,眼前的气氛充满了太多的现代气息,叫人没有勇气去破坏。原来,时光教会了人们怎样去隐藏怀念,尽管怀念它确实存在着。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像所有的单亲子女一样,倔强地缄默着,孤独地紧锁着心门。
做了多年的网络维护工作,我却不喜欢上网。“0”和“1”的脉冲信号通过指间传送到千家万户,让爱上网络的人们徜徉于这个虚拟的世界。而我,却是以一副绝世独立的姿态冷眼看它的繁华,一如当小资已成流行色的时候,我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朴素,冷眼看这个繁华的真实世界。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独自一人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游荡。我在搜寻别人关于亲情的文字。当人们在尽情地纷闹的时候,我默默地独自一人在网上欣赏别人的文字。开始喜欢别人写的母亲的针线,开始喜欢别人写的父亲的背影。我找到了些许共鸣,我这样认为。
我想,我也写吧。
我想起母亲是一直希望我写作的。小时候,母亲总是喜欢把我抱在怀里,把作文书上的美文一遍一遍地分析给我听,我却只是怀着一颗猎奇的童心,只留意文中的故事,哪里会去琢磨作者的手笔。长大后,处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母亲又说:“你为什么不写写文章呢?”可是,迷雾中的我哪里会理会母亲的期翼?到如今,我真的在写作了,却不知为什么总没有勇气告诉母亲。
胆怯的是什么呢?是怕母亲不满意自己的文字吗?大概有一点。我想,更多的或许是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吧?不知道母亲看了我的文字会怎样评价,不知道母亲是否允许我把那些母女们不知背了多少遍的往事落进文字里,不知道我写的童年是不是准确,不知道我写的父亲是不是贴切。
夜深人静,儿子已经睡着了,丈夫上夜班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时间才是属于我的。我又把那一沓藏在包里的手稿拿出来,开始伏案写作。没有人会发现我的秘密,没有人会打扰我的思绪。借着这时的灵感,我默默地想着,慢慢地写着。我把家族的往事陈列在我的散文里,期盼着有一天能让那些逝去的生命在我的作品里复活;偶尔也会放宽眼界,于是,我的那些可爱的、尝尽了人生酸甜苦辣的乡亲们就走进了我的小说。然后,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里去。一边敲的时候就一边想:网络,还真是个好东西。我在这里写作,像是坐在一座心灵后花园里,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地吐露自己的心事,你可以认为有人在倾听,因为总会有爱舞文弄墨的性情中人在品读你的文字,你可以认为是有人读到你的心了。你也可以认为你的心事一点也没有泄露,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谁也不认识谁,即使有人读了你,哪里会想到这个多愁孤僻的写手也许就是每天都会见面的同事、邻居或者是朋友呢?断开那条网线,关上电源,你还是你,其实,你什么也没有说。
可是,我还是想告诉母亲我在写作。我想告诉母亲我的文字与那团迷雾无关,只是想写旧时老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奶奶抱着患病的孙女彻夜踱步的身影,只是想写似幻还真的父亲脸上慈爱的微笑,只是想写母亲头上过早布满的满头银发。
什么时候,我才有勇气告诉母亲:“妈,我在写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