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隔了二十几年的小学班主任李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说，她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她要向我解释一个事情：就是关于她改儿子成绩这件事，现在向我道歉。她并没有改儿子的成绩，而是作文题给儿子判得较高，当时也确实有些私心。另一方面，她看我确实有培养前途，就想杀杀我的傲气。因为这事一拖就是二十多年，每想到这事，她就不放心。现在知道我功成名就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说我是她那班教得最好的学生，这个秘密是她这一辈子唯一遗憾的事情。我吃了一惊，她能找到我的手机号已属不易，何况还向我道歉，使我非常地感动。

　　时光转回到二十年前的夏末，在听说从初中拿回的那张用手写的升初中的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后，父亲很伤心，无奈叹道，怎么连初中都考不上，平时不是表现很好的嘛！父亲着急地去问了当时的班主任，班主任也很奇怪与吃惊。得到这结果，令我很颓废，现实就是现实，意味着从现在起，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农民了。而我的绝大多数小学同学们就要乐呵呵地升上初中，去迎接他们自己的崭新生活了。我还想到其他几个也没有考上初中的同学现在怎么样了呢，我真想见见他们，讨论讨论下一步怎么办，可我怕在大街上见到熟人。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对未来的恐惧。

　　后来母亲被告知我是被别人顶替下来的，那个来告知的人和初中的新校长是亲戚，和母亲年龄差别不大，是一群里的人，她说，她不能丧良心，要把事实真相告诉我的母亲。原来顶替我的是同村的小伙伴，他学习不好，但画画好，他的父亲和当时的初中校长是同学，就这样，那小伙伴替我上了初中。父亲知道原因后稍稍松了口气，知道我还有“救”的价值，而我心里也像有丝阳光照了进来，枯萎的心又发芽了。

　　父亲托人让我上了初中，我兴冲冲的，可自己搬的凳子没坐两天，新校长来了，新校长把我们这些托关系走后门进来的人都召集起来，一阵不安立即袭满，全体大约二十多人，校长给我们谈话，取消了我们上初中的资格，要我们回家。但是如有愿意回小学复读的，他可以给那个村的小学校长联系一下。我们一脸失望地回家了，我的世界的天空顿时阴暗下来。原先的校长因犯了错误去了一所小学当校长去了。

　　最终父亲又托人使我重新回到村小学的五年级复读。因我连初中都没考上，所以学校也没把我当回事，一个班考不上初中的也就是最后几名，而我在他们眼中也就属于那最后几名的了。我是厚着脸皮、眼盯着大地重新走进学校的大门，又厚着脸皮紧盯着大地走进教室，我是以比他们高一级的心态走进教室的。其实他们大多都是我的老同学，在二至四年级的合班或退级中集中到一个班的。只是少了交流变的生分了，他们对于我这样一个复读生的到来，根本没有当回事。没有闲置的桌椅，我被要求搬着自家的高凳子去上学，被安置到一个请了假的同学座位处。害得我直担心那同学来了我该上哪儿去，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第三天那个同学上学了，我只得挤在她的桌角，面对着墙面。在给老师鞠躬时，我向着墙壁鞠了一躬，不知有人笑了没有，后来想起，只怪自己傻乎乎的。还有一个老同学同我一起复读，他来的比我早，而他有了自己的桌椅。班主任是李老师，中等个，头发有些花白，严厉的目光中带着慈祥。她原先在镇中心小学教学，后来年龄大了，骑车不方便还要照顾两个儿子，就回到了老家教学。她是一个正式的公办老师，上课讲普通话，声音抑扬顿挫，给我带来了全新的学习感受，我深深地被吸引着。而以前的老师都是代课老师或是民办老师，我确实比以前进步很大。李老师的儿子也和我们同班，她对自己的儿子要求严格，犯错了一样用教杆狠狠地打手。没过多久，我有了自己的桌凳，就把自家的高凳子搬回了家。快到期中考试了，我咬咬牙，发誓一定要考好，让他们看看我的本事，我还是违心地看了同桌的一个提笔忘字的小题。结果下来了，李老师的儿子得了第一名，而我以落后第一名0.5分的好成绩取得第二名，这彻底征服了大家，也出乎老师们的意料之外。然而没过多久，那个老同学小声地告诉我，李老师把她儿子的成绩改了，这样一来就超过了我。我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他又神秘地说，按照以前的学习情况，她儿子的成绩不会一下子就这么好的。我心一惊，怎会有这样的事？当时也没太在意，反正已是第二名了，管那么多干嘛。而李老师改儿子成绩的事却在我们中间传开了……

　　后来我以全管区总排名第六的成绩考上了初中,再后来我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一中，我是那个班唯一考上县一中的人。

　　听到这，我也感到脸上发烫，我赶忙说，我当时也抄了同桌一分的题。

　　咳，别说了。都过去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有了声音。

　　当我见到李老师，她已躺在病床上，昏迷着，脸上的颧骨突着，但仍一脸的慈祥。我的两眼里涌满泪水，心里只有默默祝福她能早日康复，能看一眼我这个二十年前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