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儿的记忆经典散文

时间:2021-08-31

  “草草儿”,是故乡人对禾本科植物野生薏苡成熟后所产出来的籽的一种称呼,不过“草草”这两个字在故乡人的日常生活中把它读成了平声一声音。尽管离开故乡近四十年,可是不管岁月怎么流转,而这充满地域风格的乡音,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据史料记载,薏苡这种禾本科植物在中国至少有6000到1万年的栽培历史,从黄河流域到珠江流域广泛都有分布。而野生的薏苡尽管很少栽培,多为野外逸生分布在全国各地,可是品种却更多,而且品相各异。明代医学家、药物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对薏苡有更详尽的记载。“薏苡人多种之。二三月宿根自生,叶如初生芭茅,五六月抽茎开花结实。有两种:一种黏牙者,尖而壳薄,即薏苡也。其米白色如糯米,可作粥饭及磨面食,亦可同米酿酒。一种圆而壳厚坚硬者,即菩提子也。其米少,即粳也。但可穿作念经数珠,故人亦呼为念珠云。”按照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记载,我们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前者应该是中药材薏苡,可食。而后者,就应该是故乡人口口相传的“草草儿”了。

  儿时的故乡,地肥水美。当冬天的影子被春风吹远、吹散,一场场春雨唤醒枝芽。田野绿了,农家宅院也是一抹接一抹的绿给院子增添了一份生机。早年被勤劳的农妇种在自家房前屋后的野生的薏苡,此时也会卯足劲直蹿高。故乡人种植野薏苡,主要是采摘它结出的籽——“草草儿”,自家穿门帘用。要不就是谁家有女娃,余下来的她们自己会作成自己喜欢的手链或是项链戴着玩。野薏苡如它的名字一样,有野性不娇贵,给点阳光就灿烂,淋点雨露就自顾自地生长。它不会与田野间的任何植物争宠,更不会对院前院后的那些花花草草、蔬菜们献媚。用不了几日,蹿高的野薏苡植株已长成了大约有一米高左右的样子,活脱脱是一株株玉米植株的姐妹,若你不是真正的农家人,说不定你会认定眼前的野薏苡就是玉米的幼苗呢。风吹过,野薏苡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地舒展开来,然后它们调皮地摇动几下,又静静地去聆听万物之音了。夏天,如果你有耐心走近它,你再仔细去打量它,此时的你一定不会失望。因为早有一朵朵小红白花,宛若一只只小喇叭冲着你“哒嘀哒、哒嘀哒”地吹着它们的乐趣呢,你能不惬意吗?

  盛夏总是感觉那么的悠长,没有空调、风扇的年代,燥热的鬼天气加上树上知了的嘶叫,多是让人有些烦躁的。而那时扎着两个小羊角辫木讷的我,却喜欢蹲在房前屋后已经开始结籽的野薏苡前,数着它们结出的籽——“草草儿”。“草草儿”的幼籽一颗颗呈绿色,形似桃又若栗,又像是一颗颗绿色的小玛瑙招人喜爱。鸟儿落在野薏苡上想啄食“草草儿”,顾及它有外皮阻挡,啄不到美食悻悻地飞走了。小鸟刚飞走,躲在篱笆墙下装睡的一只小花猫看到随风摇动的一颗颗“草草儿”,肯定自认为是与它挑逗呢,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欲上前应战。风止,“草草儿”低头微笑看着小花猫一通恼羞成怒的样子。此时,木讷的倒是喜欢蹲在一旁看热闹,逗得咯咯直笑。常常是慈善的母亲忙中冲我喊一句:“二妞,你又在哪里傻笑啥呢?”“妈妈,小花猫生气的样子好可爱啊!”盼望中,爱美的我常常是等不及“草草儿”们长成熟,就偷偷地摘一些做成手链戴,其他姐妹也会效仿。母亲假装看不到我们糟蹋了幼籽,来年春天,母亲会选择一些饱满的“草草儿”撒在房前屋后。“妈妈,咱家不是有一大片‘草草儿’吗?怎么还要种啊?”看到母亲播撒“草草儿”种子,我跟在母亲身后这样问。“谁让我生了几个爱臭美的野丫头呢,让你们姐几个臭美个够啊。”母亲一脸慈爱地对我说。善良慈善的母亲,是用她能及的方式,想着法子来满足孩子们小小的愿望和喜好。就这样,从野薏苡开始结籽,爱美的我们姐妹就开始做自己喜欢的饰品戴着玩了。不经间,童年就被我们串成了一段过往。

  秋来了,一阵阵秋风过后,“草草儿”早已脱去了稚嫩的绿装,曾经的美少女现在是摇身一变,一副黑灰或黑色的脸庞,显现出了它们的成熟之美。坚硬的外皮不用打磨、不用涂漆,不仅光滑润泽却富有质感。接下来,母亲开始张罗着摘“草草儿”,我们有拿簸箕的,有拿篮子的,争先恐后看谁摘得多。用了没多少功夫,房前屋后的“草草儿”就被我们摘干净了。那时候的我常常会想,“草草儿”愿意离开它们的妈妈吗?“妈妈,‘草草儿’被我们摘下来是不是就离开它们的妈妈了?”母亲见我有些伤感,抚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啊,‘草草儿’们和你们一样,等长大了、成熟了,自然得离开自己的妈妈,因为它有新的生活和使命啊。”“哼,我才不愿意长大呢,我要和妈妈永远在一起。”我歪着小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母亲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好,你不长大。”只是,后来我长大了,我没有离开母亲。而多少年后,母亲却离开了我,去了遥远的天堂。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将摘下来的“草草儿”按大小、品行进行分拣过后,再去秋阳下晾晒些时日,等到彻底风干后巧手的母亲就开始穿“草草儿”门帘了。

  记忆里,母亲的巧手穿出来的“草草儿”门帘,总是比别家的样式新颖和别致。穿门帘,除了挑选好的“草草儿”,针线是不可少的,线当然是母亲自己纺制的。而母亲穿的门帘,不只需要这些,巧手的母亲首先会将带有颜色的碎布头剪成单瓣的梅花状,再寻来跟“草草儿”大小差不多那么粗细的竹子或是塑料管截成等距离的小段(大概二寸左右)备用。记忆里,母亲不用画什么草图,凭借着她灵巧的手和缜密想心思,一幅幅优美的图早就勾勒在母亲的脑海里了。“草草儿”、布头剪成的花、一段竹子、一段塑料管,在巧手母亲的手里穿插游走、定型,挂起来就是一幅颇具立体感的画,常常引来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的夸赞、讨教。母亲常常是不厌其烦地教她们怎么设计花样更美观、更新颖,老宅的那棵老枣树下,常常是聚集着一堆一起穿门帘的女人们,相互讨教声、唠家常声唧唧喳喳混杂在一起,而我们各家的孩子们则是围着那棵老枣树追逐着乱淘气。不知道谁家的男孩爬到老枣树上去摘落枣儿,尿急憋不住,一泡尿像雨一样直泻,引来树下正在穿门帘女人们的一通笑骂。现在想起那样的时光还真是其乐融融,淳朴的故乡人至今都令我难忘。

  母亲的“草草儿”门帘穿好了,它就像是一幅立体画悬挂在门上。每当有风吹过,或是当你的手一触碰到它,“哗啦、哗啦”清脆悦耳的声音就会响起,是那么优美动听。那是一种古朴的声音,自然、和谐、生动更有韵味,更是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乡音。时代在变迁,如今的故乡是很难寻到“草草儿”的影子了,而这样的乡音,我也只能在梦里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