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我分明听到了一种温柔的花开的声音,越过山,越过水,悠悠地传来:孩子,母爱不要求偿还,只要能给予,即是幸福
-----------题记
自记事至今,我都是穿着母亲缝的厚厚的棉裤,度过每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母亲缝的棉裤总是肥肥的、长长的,穿在身上,有些臃肿,却很暖和,因为母亲是把她的柔情、牵挂、喜悦和酸涩都密密地缝了进去。及至我稍稍长大时,母亲怕我嫌丑,常有些不安地说:我是怕你冻着脚脖子才缝得长,嫌长,你就挽一截。我说不长,正合适。母亲就满足地笑了。
记得那年我考上一中,母亲很高兴。母亲没文化,识字很少,但却以勤劳、善良赢得了一个农村妇女所能赢得的最高荣誉:那就是在全村大会上,在支书的千呼万唤下,在村人的掌声和钦羡的目光中,母亲红着脸走上主席台,恭恭敬敬地接过一套红宝书:一至四卷《毛泽东选集》。回家后,母亲有些羞惭地说:可惜,我不认字。我知道在我身上,寄托着母亲的文化梦。
去一中报到的前夕,母亲忙着给我缝草褥子、缝棉裤。草褥子装得厚厚的、软软的,是母亲翻晒了多遍的麦秧,躺在上面,能闻到太阳及庄稼的气息。棉裤是咖啡色的线绨面料,棉花是母亲花掉了她所有的积蓄新买来的。灯光下,母亲一针一线将她的爱、期待、嘱托都密密地缝了进去,说:别想家,天冷了,就早些穿棉裤,免得寒了腿。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因为我还未见母亲穿过棉裤。
初次离开母亲,心里空落落的,我尤其不敢回头看母亲,因为我知道,母亲正站在她晒小麦、苞米的平房上,以手遮阳光,遥遥地看着我,身后荡起着一波一波的炊烟多年来,母亲这独立平房的美丽而安详的剪影,恰似一幅温馨的风景画,岁岁年年,芬芳了我所有阴郁或明丽的日子。
我就这样穿着母亲缝的棉裤、揣着母亲的嘱托从小学走进中学,又从中学走进大学。穿行在整洁的校园路上,我从未因自己的乡土气息而感到自卑,因为当我的一篇篇文章被老师当作范文读时,同学们发现我文字里最美丽最感人的部分,恰是那甜甜的、酸酸的、让人轻松又让人沉重的乡土、乡情。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母亲仍是年年为我拆缝棉裤,只是,她的头发变得花白了,肩膀又瘦又窄,背也驼了,手脚已不似从前那样灵便了,每见她在昏黄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咳嗽着,专注地为我缝棉裤的情景,我都忍不住落泪。
你从小身子骨就弱,不穿棉裤就冻着了。母亲常常边做针线边唠叨着。或许应验了母亲的这句话,随着我可爱的孩子的出生,我的体质也差到了极点,虚汗出了两个多月,恶心、呕吐,连枕子、被子都搬不动,翻身时要靠母亲帮忙。时值秋天,母亲顾不得忙山里,雨水冲走了她晒的花生、瓜干,她整夜地守护在我身旁,照料我,照料她的外孙。白天,母亲到处去求医问药,打听土方:用买来的酒糟为我上热敷,去山里摘松柴毛、拔山蕉和鸡蛋煮给我吃见日渐消瘦脸色蜡黄的我,母亲和父亲站在炕边,说着同样一句话:想吃什么,要什么,说呀。说真的,自孩子出生后,我就一直卧床不起,人变得脆弱悲观起来,曾真的以为自己不行了。丈夫远在他乡读书,父亲有时要去山上看看,整日整夜陪伴我的是我白发苍苍的母亲。我由此知,母爱是不附加任何条件的,如海一样博大深邃,如宇宙一样辽远、恢弘。
那一刻,我成熟、坚强了许多,我对自己说:我要好起来,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也为了因这深刻而浓重的母爱而变得美好的生活。我对母亲说:我想吃水饺。母亲欢喜得流了泪,忙乐颠颠地去包水饺,再看着我吃,总嫌我吃得太少太少。又为我赶缝棉裤,让我轮换着穿。暖暖的,包容着我的,是母亲的爱。
终于,我穿着母亲缝的棉裤能去上班了,母亲的欢喜是不必说了。但,她却常内疚地说:你坐月子时,咱家里穷,你又有病,也没吃着好东西。母亲念叨了多次,这成了母亲一块无法排解的心病。我总戏谑说:妈,你就知吃吃吃,好象我是猪一样。只要人平安,吃什么不一样呢。她就笑了。我想,可惜我的饭量小,假若我的饭量大得赛过八戒兄,母亲真不知会有多高兴。
那年,我去北京旅游,终于圆了自己的一个梦,那就是给母亲买了一条咖啡色绦纶绸棉裤。母亲用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说:真光滑,穿着,不沾草。而后又埋怨说:花这钱干什么,你自己买吃了多好。说归说,抑制不住的喜悦挂上了她的眉梢,她抱着送邻人看去了。其实母亲炫耀的是女儿对她的爱。
人生路漫漫,常常遇到霜压雪欺的日子,我却穿着母亲缝的棉裤义无反顾地向前。不虚伪,不做作,坦诚为人,真诚为文,直面现实,笑对生活,又何惧荆棘石块的磕绊、命运的千万次考验!
只是啊,母亲这深刻而浓重的爱,我是一生一世也偿还不清的。立时,我分明听到了一种温柔的花开的声音,越过山,越过水,悠悠地传来:孩子,母爱不要求偿还,只要能给予,即是幸福
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