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经典散文

时间:2021-08-31

  我很努力地从童年的记忆里打捞奶奶的相片,结果却是徒劳。

  奶奶的相片已被记忆里的那泓深潭给湮没了。虽然我知道那张面容布满了衰老,可这是生活经验告诉我的。

  童年已经离我很遥远的了,遥远到我已看不到它的影子。现在,我能看到的是自己衰老的影子。此时,回忆童年时的人事,尤如春天的花朵,深秋时欣赏,虽然已不能闻到它的芬芳,目睹它的妍态,却是“繁华落尽见真淳”。这,正是我们生活中本质的美。

  奶奶的屋檐下有一把木椅,古拙厚重。木椅旁放着一根拐杖,我没见奶奶用过。因为我见到奶奶时,她都坐在椅子里,坐成我记忆中的一尊雕像。四十多年的岁月风雨也没能从我的记忆里风化掉。子孙们生活的忙碌,子孙们喂养的家畜家禽的哼唱,是奶奶耳畔奏响的一曲最动听的田园生活交响乐。

  奶奶很是喜欢她的孙子重孙们。我们会常常到奶奶面前去喊她,我想,我们那时看到的应该是一张布满笑纹的脸。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慈祥”。只是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似乎奶奶的面容已洇成山的青天的蓝。那时的记忆似乎是与吃有关。

  我分明记得奶奶有时会一人发一个水果糖。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水果糖可算得上是个稀罕物儿呢!这些糖是那些来看望奶奶的人送的,奶奶舍不得吃,留着给她的孙子重孙子们吃。我们把糖纸剥开,把糖噙在嘴里,一股甜蜜的滋味从嘴里向全身漫溢,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叫“幸福”吧。我们把这硬硬的糖噙在嘴里,让它慢慢地被口水融化,就像是冰被阳光融化一样。我们都很希望这是一个持久漫长的过程,让我们一次就能享受过够。然而,一切都不会如我们所愿的。那糖不多久就化成了我们心里的遗憾了。这倒像人们说的:美好的是短暂的。那糖纸我们是不会扔掉的,我们把它积攒起来,以此好在伙伴面前炫耀。因为谁的糖纸多,谁吃的糖就多,谁享受幸福的时光就长。

  奶奶的糖对我们有着极大的诱惑,所以我们才像小鸡小鸟围在奶奶身边。

  在我们屋子西头住着一个又凶又恶的伍老婆婆。我们听奶奶喊她“伍癫子”。想到“癫子”要乱打人,就对这位“伍老婆婆”怕得要命。只要一见到她,就好像见到鬼一样,吓得赶紧四散逃开去。

  “伍老婆婆”屋后的山崖上长有一株乌泡树,这树结的果子像桑椹。只是乌泡树的果子比桑椹要黑些,看起来是乌澄澄的,很甜很甜,不会像桑椹,甜中带着酸。这树有刺,好像它不愿意我们去摘它的果子,真是个吝啬鬼。可我们为了美味,也就不管不顾地小心地爬上树去摘。后来,读到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看到里面有这么一句:“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色味比桑椹要好得远。”我马上想到鲁迅先生说的这覆盆子,可能就是我们小时候去摘的那“乌泡”。是生活让我有了这样的感悟,我感谢生活。

  这道山崖有一个多人高。伍老婆婆屋子的后门正对着这道山崖。有一次我们在去摘这覆盆子时,大家只想到眼前的美味,便把凶恶的伍老婆婆搞忘了。奶奶虽然骂伍老婆婆是“癫子”,可她不是聋子。大家闹嚷嚷的声音她是不会听不到的。于是她打开后门,看到是我们一群小孩子,就骂我们“肇死”。我们还看到她手上拿着菜刀,好像在挥舞着。

  我们吓得“哇”地一声,像崩山一样四散开来。那爬在树上摘覆盆子的和几个小的,都吓得边哭边跑。我跑到奶奶这里,那心都还在“咚咚”地跳。没等奶奶问,我们就七嘴八舌地把情况向奶奶说了。

  奶奶听了,很生气。就对着西头屋里的伍老婆婆骂。骂她“癫子”,骂她不该吓奶奶的孙子重孙。还叫她从屋里滚出来。

  伍老婆婆躲在屋子里,没露面,也没开腔。奶奶骂了一会儿后,就叫我们骂。有奶奶撑腰,我们就对着那屋子一阵骂。大家见伍老婆婆还是躲着不敢出来,就拿起石头泥巴去打门。奶奶叫我们不要去打门,说那房子不是她的。我们听奶奶的,只骂,不打门了。

  奶奶见我们都不骂了,就对我们说,今后要是这伍癫子敢欺负你们,你们就跟我讲,我天天都骂她,跟你们出气。我们都欢呼雀跃的。

  我见又凶又恶的伍老婆婆都很怕我奶奶。我就很是敬畏奶奶,觉得她很威严。

  后来,我才知道,伍老婆婆住的屋子是我家的。我父亲跟伍老婆婆结婚后,生有一女,不知什么原因,父亲跟她离了婚。父亲跟我母亲结婚后,在我母亲那里安了家。所以,这伍老婆婆曾是我奶奶的媳妇。难怪奶奶骂她,她不开腔,任凭奶奶骂。看来她还懂得孝道,并不是“癫子”。

  我教书后,很是同情这位伍老婆婆。她的女儿,也算是我的姐姐出嫁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屋子里,凄凄惶惶地过完自己的后半生。不过,这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我这当晚辈的也不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