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一条米白色连衣裙略有些瘦削的年轻妇女走过我的身边,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因为比较喜爱一脸婴儿肥憨态十足的小孩子,我对近在咫尺的小孩子都没太大的免疫力,总是想多看几眼,饱饱眼福。
我看了那个被抱在年轻妈妈怀里的小孩子几眼,也顺带着看了看那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年轻妈妈跟其他年轻女人所具有的特征没多大区别,一张满满胶原蛋白的脸没有一丝皱纹,包裹在连衣裙里的人身材纤细,往她脚下一看让我大跌了下眼镜,她脚上居然穿着一双花布鞋!
一双花布鞋倒是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也穿过花布鞋,小时候一直是穿着妈妈做的鞋长大的。一双一双不停地做着,单鞋棉鞋,一色的也有,花的也有,只不过因为我是女孩儿的关系,花布鞋比一色的多。我童年所处时代物资匮乏,绝大多数家庭的孩子都是穿着自家做的鞋长大的,买鞋穿的是极少数,只有上学时学校要开运动会或是学校组织的文艺活动,在老师的要求下家长才舍得给学生买一双白球鞋穿,平时学生出门在外都是穿布鞋的。现在条件好了,穿手工布鞋的人越来越少,做鞋的人也越来越少,街上应运而生的是一家家老北京布鞋店。想穿布鞋的人都是到老北京布鞋店买一双布鞋穿。只有在一些老年人和生活在条件不好的农村人脚上才偶尔看到手工布鞋的影子。眼前这个年轻女人不但穿着一双布鞋,还是一双纳着千层布底的花布鞋。这种具有乡土气息的花布鞋在市面上极少见到,它代表着一个时代甚至N个时代穿鞋的风格,也是古朴鞋文化的一种传承。
说起布鞋,在我童年还发生了一个狗血的故事。有一次我和姐姐去矿上的公共澡堂洗澡,那是一个冬天的周末,姐姐不上学,她就带着我一起去洗澡。当时我们俩脚上穿着母亲做的布鞋,条绒面藏蓝色暗花的一双鞋,是系带鞋,母亲精心地在鞋带头上缀着两个毛球。一走起路来,两个毛球碰撞在一起,喑哑而又优美。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因了这个美妙的小点缀,或许是我的那双略旧一些,姐姐那双新鞋悲催的入了不知哪位小偷的贼眼。洗澡前还好端端的放在地上的两双鞋,洗澡出来时就剩下了一双,我的还在,姐姐的那双却不翼而飞。我和姐姐仔细地问过看澡堂的工作人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那时去公共澡堂洗澡的只有工人才配备有盛放衣服鞋子的柜子,家属洗澡只能把衣服放到长条椅上,把鞋放到地上。澡堂工作人员每天要接待无数个工人和家属洗澡,有柜子的工人都免不了被橇丢了东西,更何况是我们这些没柜子的家属呢!东西丢了只能算自己倒霉,我和姐清楚问了也是白问,可总不能问都不问,光着脚回家吧。以母亲的明理,丢东西倒不用担心母亲责骂。我们权把死马当成活马医,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问澡堂的工作人员。
问过人知道丢了的鞋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澡堂离家远,回家的路还很漫长,大冬天光着个脚出去还不把人冻死。人怕逼马怕骑,无可奈何之下,姐姐临时抱佛脚,她穿上我的鞋,把我一路背回家。回家的路程一大半都是铁道,冒着凛冽的寒风,姐姐背着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铁轨中间铺着石子,铁路两边是两条狭窄的小路。姐姐仅仅比我大两岁,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孩子走在崎岖不平而又窄仄的路上,姐姐体力又有限,她只能背着我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她把我放下时我站在铁轨上,刺骨的寒风从冰冷的铁轨上钻进脚心,我的血凝结到一起,一时间从身上冷到了心里。快到家里时,我几乎快被冻僵,姐姐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家就在不远处,累得脱力的姐姐只能把冷成冰块的我放在住在铁路边上的表姐家里。姐姐把我背到表姐家,答应好了她回家再帮我找一双鞋带来的,可回家一转身姐姐的记性就被不明原因的琐事牵着走了,她彻彻底底把我忘到了表姐家里。冬天天黑的早,看着渐渐灰暗的暮色,表姐帮我找了一双她穿过的旧鞋,表姐的鞋像一条大船载着我瘦小的脚回到了家里。
到家时天色已晚,姐姐看到我才把忘到后脑勺的那双鞋又拎出来。母亲听说姐姐丢了鞋,二话没说,吃完饭就在灯下做鞋,到了第二天早上,母亲把一双条绒面藏蓝色暗花的布鞋放在了姐姐面前,灯下熬了一夜做鞋的母亲没说一句责怪的话,她指着那双系带的鞋遗憾的告诉姐姐:这双新鞋没做毛球,没原来的那双好看。母亲还告诉姐姐说,不是她不想把这双鞋做成原来的样子,她是担心再做成那样还是会被小偷偷着去。
在母亲的巧手下,这双没毛球点缀的新布鞋虽然也很漂亮,但却少了丢掉那双鞋的优美的姿态。看着母亲疲惫的神色,姐姐垂下了略含羞怯的脸。我则牢牢记住了母亲的交代:以后再去澡堂洗澡要穿旧鞋去,回家再换新鞋,旧鞋不怕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