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放学归来对我说:“爸爸,您给我们老师讲讲嘛,我也想当官。”
小儿如此直率,让我瞠目结舌。我辈想当官,从来就不挂在嘴上(比如他人问我是否想当官,我会对他嗤之以鼻的),一般是转弯抹角先与领导以及领导的领导搞好关系——如何搞好关系呢?不用我传授秘诀,他长大后自有社会大学的老师们言传身教——过了一段时间,看看火候已到,随时准备抓住领导心情愉快之机,试探试探:某领导,您看某某局某局长调离了,能不能安排我到那里锻炼锻炼?某某办某主任“进去了”,您看能不能给我加一加担子?趁现在还年轻,多为人民做一些有益的工作。当然,这主要是想提拔时所说。如果已经有了官帽,一时又换不了大的,就这样问:某领导,您看能不能把我交流到组织、人事部门?如果不行,交流到财政、税务这些部门也是可以的……
而对七岁不到、一年级尚未读完的小孩,哪能说这些呢,说了他也不懂,于是试探他:“想当官?当官有什么好?”
他严肃地回答:“当官可以管人,很神气。”
当官如何神气,我没教过他,估计是在学校体验了一点,有时带他去酒楼可能也耳闻目睹了一些,更多的恐怕还是电视上的活教材。你看,连谁爱谁谁不爱谁这种事,他都能与电视情节一道,在大人面前复述得一清二楚。我只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真想当官?真想当官就自己努力,认真表现,争取同学们投票选你……”
话未说完,他就抢着回答:“我们班那些官不是选的,是老师喊的,她喊谁当谁就当。”我又犯糊涂了,学校的官怎么也和我们许多时候当官的方式一样呢?怎么也是指定某人当某人不当,指定某人候选某人作陪衬,多数时候还要做思想工作:“要保证某某某选上,某某选不上。”选举法虽然规定10名以上代表联名就可提出候选人,但却有人乐于千方百计使这种提名胎死腹中、毁于一旦。后来一想,这小学一二年级的小孩,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是民主吧?过后一打听,许多学校,从小学到高中,都未进行“直选”。
当然,我没有像一些领导那样,越级向下打招呼,倒不是方法不可取,主要是对他们的老师没有“管辖权”,再则他所说的官,不过是班上的班干部,在我们几千年的官衔级别中,连末级都算不上。但出乎意料,小儿当官了。
小儿当的什么官呢?数学组长。数学组长有多大呢?七八十人一间的教室,分成四排,课桌从讲台前安到对面墙脚。每排一组,每组将近20来人,20来人的数学作业,都必须交给他,交完后,再由他转交数学老师。他时常回来汇报,某某同学做得最快错得也多,某某同学太笨,放学了也还没有做完。从他眉飞色舞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对这一职务很是满意,也认真履行了。
不久,小儿告知他又升官了,当了“所长”。我想半天也想不出是什么所的所长,总不至于是厕所吧。看着他炫耀着的胸前悬挂的钥匙,又听他讲了半天这个官的职权,终于明白了原来他当的是“锁长”,即每天上学为同学们开门放学锁门的角色。由于全班只有两名锁长,且未分正副,按平均法计算,他管辖人数比组长增加了一倍。上任伊始,他的积极性很高,每天晚上,我都得将他调到凌晨五点半的闹钟调回六点过。当然,第二天免不了争执一番,他说,要是同学们站在门口不得进教室的话,“我回来要找你算帐!”
新学期刚开学,小儿再传好消息,他已官升卫生委员,按我们大人的行话说,已进入班上核心决策层。自从他出任卫生委员后,总觉得他在家的行为是那么不协调,越想越觉得这老师应负用人失察之责。早上起来,不但从不叠被子,还睡眼惺忪地喊人给他穿衣服,懒洋洋地伸手,慢吞吞地蹬脚,然后将书包挂在他有气无力的肩上。喊他洗脸刷牙,他说来不及了,还振振有词地说昨天晚上已经洗过。好戏还在后面,放学回家,从书包里抓出的不是废纸就是果皮,顺手丢在桌上或地下。吃饭时,走一路撒一路,桌面地上“雪粒”四布,尽管他能将李绅的《悯农》诗背诵如流,吃到最后,无论何时,碗中无多不少都还是“餐餐有余”……
问题之严重,还在于小儿屡教不改,本人只好去责问他们老师,怎么让这种人当了官?老师解释:“哪里是他表现好呀,纯粹是为了约束他,鼓励他,鞭策他,不然他老是在教室吃零食乱丢垃圾,总爱上课时与同桌讲话,换后不到两三天,他又和人家‘熟’了。让他当个班干部,不至于每个星期都给他换同桌。”
老师也太天真了,她把当官当成了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以为戴上就不会调皮捣蛋了。我不知她用在学生身上后收效如何,我辈中某些人,自从当了官就胡作非为,哪里会因官“自尊、自爱、自强、自律”呢!恨不能“竭尽权力”“为人民币服务”。在孩子面前是不敢讲这些的,以防打击他的积极性,于是只好威胁他:“再不讲卫生,就去告你们老师,把你的卫生委员下了!”
你道他怎样回答?“你去告吧,我早就不想当了。当组长,不管我作业做得多快,也要等最后一个同学交了才能离开教室;当锁长,一天懒觉也睡不成。这个卫生委员,一天就是盯着同学们,不准乱丢垃圾,看到了就喊他们捡起来,不捡就去告老师,告了老师他们就恨我。如果我把垃圾丢在地上了,老师规定,全班的垃圾就由我一个人捡……”原来如此——他每天都要将“自产垃圾”背回家!
我怕小儿畏惧官途,失去锻炼的机会,将来没有大作为,就认认真真地教育他:“当官嘛,就是为人民服务。古人说得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看到小儿一脸茫然,只好打住,我说教的对象,还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孩子呢,他怎么听得懂范仲淹老夫子这些话的意思呢?许多大人都不懂,本人,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草完此稿,小儿再传捷报:官又长了。心中窃喜,看来我们家当官最年轻、任职岗位最多的纪录被他改写了。急忙问:“长多大?”答曰:“文体委员。”罢。这种平级调动,最多只能算重用的事,居然令他自我错觉良好,看来已成十足官迷。更令人担心的是,估计他在课堂上爱讲话已改为爱哼歌,挑食,不爱走路,喜坐三轮车的毛病也可能被他们的老师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