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的失乐园的散文

时间:2021-08-31

  去年大病一场后,我被医生告诫不能再喝酒了。事实上也不能喝了。整个消化系统的器官似有溃疡,酒下肚后,火辣辣的烧灼疼痛,并且三四天过不了,一个礼拜人没精神。我知道自己完了,我和我喝了二十年的酒也完了。我们都成了失乐园的孩子,成了孤旅天涯无所依傍的浪子……

  “有酒伤身,无酒伤心。”这是共和国一位将军说的。将军一生酷爱饮酒,乃真性情真男儿也。但酒亦损伤了他山一样魁伟的铁打身躯。晚年(其实亦算不上真正的晚年)因酒身患肝癌,住院期间,医生要他戒酒,或可将生命延续些时日,他神伤魂消地说了这句话。而后,还是从流泪的医生手里接过了他最爱喝的茅台酒。将军尘世的生命过早结束了。他是酒出生入死的伙伴,酒亦成了他的知音。

  而今,我是深切地理会到了这句话的无限悲凉意味。

  无酒,我还会再有什么?女人是没有的,从精神到肉体日渐与其绝缘;烟早就不吸了,且闻不得别人的烟味;自小就是素食主义者,见不得油腥荤气和杀生;对亦是深恶而痛疾的。细思量,惟剩下饮茶这一习惯和嗜好,且日渐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了。

  于是,茶慢悠悠随风起风落花谢花飞慢慢地品,箫声和胡琴在寂寥旷野和暗夜斗室静静地浅吟低唱,青灯黄卷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丝缕翻阅。茶要好茶,音要清音,书要古老或至少及民国现代文学的那种。一切要和现实拉开些距离,万不能靠得太紧些。人当作闲云野鹤观了,斗室里孤独燃烧的香柱氤氲嫋嫋。只是,我能否修得成一洞神仙?

  古籍翻阅间,便得一首好诗,竟如此契合我的心境。反复把玩阅读后,益发喜爱,终不能卒卷隔离,便抄录如下。

  醉 眠

  唐庚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

  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

  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

  只是,我还不能或无法真正抛却现实生活的。没有了酒,我便成了世俗中真正的孤独者。连鲁迅先生笔下的孤独者魏连芟都不如了,毕竟他还能在酒楼上小酌几杯的。而我,却是滴酒也不能不沾了。否则,会有性命之忧的。我其实很坦然并不十分怕死的。可我死不起,十分迫切需要我提供衣食住行及送葬的亲人还在。我无法也不敢先行一步的。若如此便是书写了一个忤逆的地地道道躺着而不是站立着的人字。

  于是怕一切节假日和亲朋好友的聚会,包括文友之间的聚会。因为依着中国习俗礼仪,无酒不成席。无论何种原因,只要你是个男的,不喝酒总是整个乐曲中的不和谐音符。正因为以前感同身受,如今益发有这种强烈的感觉。诗书酒本是一体的,如同岁寒三友中的松竹梅。文人和酒的关系亦如画家和松竹梅。很难想象一个再不涉足此题材的国画家,骨子里还会有多少中国味的诗意和性情。

  残缺和自卑原来亦可如此琐碎,世俗,和简单。比如一个自进入青春期后即慕羡李太白诗酒高古格调的男孩,信徒般步其后尘二十余年后,即将形成自己的风格时,却突然不能饮酒了。

  走在北方冬日的荒野上,我变成了一只孤独的受了内伤的狼。对着冷冷的北风,只是发出几声凄厉悠长的嗥叫。声音也旋即被北风带走,被雪花带走,只留下踽踽独行的狼和它孤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