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买这幢房子,就是因为窗外有一个池塘。
水面不很大,跟朱自清当年背着手踱步,踱着踱着,就踱一篇经久不衰的高中教材来的《荷塘月色》比,差不到哪去,只是没有田田的叶子,也不见亭亭舞女的裙。
但我还是喜欢这池塘的。
坐在电脑边,时间久了,我总是要站起身来,走到有着池塘的一边的窗前,向外看。看什么,我是不知道的。池塘的四周,都是些高大的树,再往下看,就是长长的叶子,全都笔挺挺地朝着一个方向,剑一般地茁长着的蒲棒草,还有绿色的花,好像总是开不全,都开在高高的茎上的一侧的芦苇,一阵风,哪怕是微微的风,吹过,它们的茎条就变成拱状,奋不顾身似的,保护着那些并不好看的花。
透过这一切,我才看得清池塘里面有趣的一切。
是野鸭子吧,东一群,西一堆地各自占据着一块水面,嬉戏着,玩耍着。有边游动边梳理羽毛的,老远,你都能看见那梳理好了的羽毛,在阳光里,是那么悦目;有一个猛子就钻入到水里,就像让你着急它才高兴似的,老半天,才在另一个地方浮上来,嘴里横叼着的是一条扭动的鱼儿,也不知那野鸭子,用的是什么招数,那极不老实的鱼儿,三下两下就被顺着吞进到了它的肚里莫非是商量好了,那东一群,西一堆的.野鸭子,在一个地方会玩腻似的,于是就不时地交换着位置。没风的时候,水面平静得就像一块晶莹的翡翠,它们一游动,那偌大的翡翠上,就有无数道条痕,纵横交错着,慢慢地漾开,直至消失。一瞬间,我就像是坐在低飞的直升飞机上,看见了我们叫作城市的大街小巷
这儿的燕子也多,满院子里到处飞,边飞还边发出呢喃的软语,不仅不让人感到吵,反而会勾起你久藏的宿构。夏天,我最怕的也最喜欢的就是打开窗子;怕的是你正在搜索刚刚还很清楚,写出来没准儿就是天籁的一个于倏忽之间产生的意兴,可窗外,忽然响起的一声接一声的卖鸭蛋了——卖鸭蛋了——的叫卖声,搅的你心一沉,脑子里立刻一片惨白;喜欢是因为你正在享用着周遭的一片美妙的静谧,忽然就从窗口外送进来一串燕子的交谈声,或者就是它们玩得尽兴了,你追我,我追你,互相在叫号,叫号也喃喃,前苏联的着名作家富曼诺夫就曾说过作家所写出来的,常常是事先没有想到的,听着燕子的喃喃碎语,你的笔下,文思立刻就会像清冽甘甜的泉水咕嘟咕嘟地向外冒了院子太小了点吧,要不就是燕子跟我一样,我写累了,就往窗边一站;燕子在院子里飞够了,也跑到池塘上面去飞了,一群一群的。我总觉得燕子是一种很高贵也很有尊严的鸟儿,这只要看它们的服饰就可以知道。那从头到尾披着的,根本就不是黑色的紧身斗篷,得仔细看,那可是能把画家鼻子都气歪了也调不出来的深深的宝蓝色的外套,里面呢?那可是把白云撕扯撕扯,再重新编织出来的保暖又防寒的内衣对了,有个词,应该叫颉颃吧,原意指的就是鸟儿上下翻飞。好快乐的颉颃啊!飞的高的似乎要钻天,衔一片白云下来,玩一会儿,玩够了,一松手,就沉到池底;飞的低的干脆用肚皮在水里滑一下,然后再飞起来,洒下一串甘霖
冬天到了,树叶掉了,蒲棒枯了,芦花谢了,野鸭飞了,燕子走了,池塘冻了我的盼望也就开始了!盼什么?盼的就是春风一吹,眼前就又是一池春水,满池盎然。
可是,池水却干了!先前,还没有全干,还剩有井口大小的几块。
那天早上,写累了的我,又习惯性地站到了临池的窗口,心头陡然一喜:为了躲避冬天的酷寒,回到了南方的野鸭子,千里迢迢,它们又回来了!随即心头就又莫名悲伤起来:千山万水,日夜兼程,归来的你们,在这里还能呆多久?果真,没几天,它们就不见了踪影!
后来,那干涸了池塘就被闲着一点事也没有,不,就被那些一直在盼望着快干了吧,好种点豆角、窝瓜、土豆的人割据净尽了,那仅存的一点圣水,就被他们你一桶,我一瓢地全用来给苞米、辣椒、生菜解渴了。
可是,多愁善感的我几乎天天都在想,它们,现在在哪里?它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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