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寒春
春节,静静的,如冬末最后一场雪,悄无声息地潜入午夜,落在季节的边缘。很快,又被尘世的大风吹散。空空荡荡,是荒芜的大地,是茫然的内心。
季节又一次轮回,早春又冷凄凄来临,我又回到原点,如同旋转木马。
时间如奔流不息的江河,而我的心为何又回到了原点?只有,也唯有借助文字的力量,将软弱无力的我撑起。虽然我的文字也是如此柔软脆弱,如此安静孤独,可是她始终一如既往,任由我为自己梳理愁绪,治疗忧伤。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女人,我的文字却能够不厌其烦地用宽厚温暖的手接纳、抚慰我潮湿的心灵,而后慢慢地将它捂热;我也是个不太会讨巧的女人,我的文字却能让我释然,让我默默放下强装的冷漠和坚强,任泪水汹涌而出。每每这时,内心那许许多多的痛点便同时开始发作。
母亲的过度节俭和固执的守旧,还有她对过去伤痛的念念不忘,一直以来都是我内心最大最深的痛点。我一直试图为母亲找寻可以让她快乐的理由,为她的伤痛找寻一剂良药,忘记过去,放下伤痛。可是,我从来都不曾做到。
旧居已然不见了踪影,甚至连同所有往事我已经难以轻易记起。那些已经过去近乎四十年的往事,那些细节,那些片段,我从来无法忆起,而母亲却一次次、一回回清晰地诉说、回忆。这些苦痛让她过早地苍老,她善良的脸庞上每一条皱纹都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深深刺向我的心脏,我疼痛得无法呼吸。甚至,已经厌倦这些往事再被以任何方式、任何口吻提及。不是厌烦母亲重复地诉说,只是痛恶那些往事,它这样让母亲不开心了三十多年,给她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痛。母亲的母亲在我还未出生时就去世了,母亲年轻时候的苦楚就无从诉说,没有爱她的母亲来给她安慰,为她排忧。于是,我只能安静地去倾听,也许这是母亲释怀的唯一方式。
母亲似乎仍旧在那个饥饿的年代活着,始终不能融入这个已经翻天覆地的社会。这个年代的纷扰和繁华,无奈和苍白,都与母亲无关。她总是念念不忘已经过去的岁月。在这个终日饱腹的年代,人们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味道刺激到麻木无觉,可是我的心却为何总是疼痛不已?我甚至都没有勇气正视母亲那充满辛酸和苦涩的双眼。仿佛只要我轻轻一抬眼,便可以看到母亲诉说的那些伤心往事,一幕,一幕……将我又一次生生刺伤。我只有在母亲面前流下不争气的眼泪,却不能为母亲做什么。
母亲的过分节俭和固执守旧,历经多少岁月轮回,多少世事变迁,未曾有过丝毫改变。妹说:“你以为谁能那么容易改变。”是的,我也一样,常常在岁末做着无谓的感叹,感慨岁月匆匆流逝,叹息自己一事无成。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旋转的木马转了很久,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其实停下来还在原点。
二、我仍是那棵秋天的树
深灰色的黄昏,风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自己变成一棵秋天的树,去守望春天的期许。
路灯清冷的光穿过零星枯萎的叶子,摇曳着我斑驳的树影。很多年前,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寂寞地守着小小疆土。匆忙赶路的人们似乎都有自己的方向和目标,而我依旧在原地茫然而倔犟地守望。
行色匆匆的人们裹着冷风,似晚归的倦鸟,在天黑后收拢疲惫的翅膀,默默回巢。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内心飘零着一片虚无。风,依旧卷起尘土带走我思绪的残叶,起起落落,茫然寻不到归宿。每一片孤独的叶子都曾是我忧伤的心事,她们哼唱着忧伤的歌谣,不舍地滑落在我眼前,与我作着最后的告别。那些低徊的曲调,缓缓地漫过我心灵的湖岸,平静地讲述过往。叶片曾一次次做着重新雀跃于枝头的梦,然而秋天过了,就再也回不到枝头,一切都将残酷地结束。即使千般不舍万般眷恋,季节总是要将她带走,永不回头。苍老的树干已经布满了忧伤的裂痕,斑斑驳驳,向我诉说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往事,亦如斑驳的时间碎片深深刺伤我彷徨的心。当面对那温暖的眼神,我无语泪先流,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过了几个秋天后还在与我微笑。秋走了,冬来了,春也就不远了。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稀少的叶片显得有些孤独,偶尔有燕子会飞到我的肩上,用歌声描述这世界的匆促……”我像极了张雨生歌中的那棵树。于是不厌其烦地为自己哼唱,以期待来年的春暖花开。
天色很快落下她黑色的帷幕,行人渐渐稀少,我静静伫立在路旁。一些孤独的老人拄着杖,蹒跚在回家的路上,挪一步歇一步。间有甜蜜的情侣牵手依偎相伴,亲昵的举动浪漫的情节与孤独的老人形成强烈的反差。人老了,就剩下自己的时候,难道只能孤独地活着?这个世界的每一处繁华热闹和欢歌笑语都只是老人眼里的风景。
目光的另一处,一位穿着破烂棉衣的老人,驼着背,背着一个巨大的垃圾袋,缓缓地挪动着。每遇到垃圾桶或者堆放杂物的角落,便伸出干瘪的手顾自找寻,好像在寻找他的宝贝。不知道老人的儿女能否看到这一幕?或者他是否有儿女吗?
我眼睁睁地面对着这些令人心酸和悲哀的情节,伫立在路旁却也无能为力。我对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如此失望,失望到无力叹息。
“我是一棵秋天的树,时时仰望天等待春风吹拂,但是季节不曾为我赶路,我很有耐心不与命运追逐……”我的心底不由地浮起这首熟悉的老歌,仿佛是为我而谱写,越听越觉得回味无穷,使我在这样萧索的季节不致于显得过于落寞,至少心里还有梦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