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镞和马蹄安息的地方
往北,雄鹰在天空翻飞。
苍山、大漠、绿汪汪的草原,一些事情衰败下去,一些事情又长了出来。
延续是自然的法则,苍山也是,大漠也是,绿汪汪的草原也是。
北方产生着雄性的浪漫,也张扬着杀戮。
好多时候,食肉动物追逐的是血腥,在长长的血腥串起来的长线后面,它们会发现一些身躯已经倒下,另一些身躯正在倒下。
一只鹰飞起来,又一只鹰飞起来。
一大群雄鹰舒展开翅膀,天一会儿黑下去,一会儿亮起来,这不是游戏,而是展示着力量,而是让欲望在空气里不间断地飞翔。
每一个人都能从呼啸掠过的风声里听到凄厉,或者从云之间听到血跌落下来的声音。
一片云投在阴山之上,使得阴山更阴。山脊之上,一座峰头就是一个营盘,鲜卑、柔然、匈奴……标着不同名字的部族们拉着战争的大锯,利益的锯末纷飞不绝;深沟浅壑,一支箭镞簇拥着另一支箭镞,欲望总是填不满深深浅浅的黄土地。
草又从大青山上长出来,大青山上草常绿,绿染青山,却染不绿马蹄踏过时留下的斑斑血迹。熙来攘往的争斗,更像是一个看不到头的肉串,被那根叫做“征服”的铁丝穿着,一直往南,一直往北,一直往东,一直往西。然后从一个部落穿到另一个部落,从一个种族穿到另一个种族,从一颗人心穿到另一颗人心。
连一个不算太大的山头,都被想象成了马头,于是在大青山的一隅,延伸出去一个更响亮的小山的名字。马头山,马头所指的方向,是不是又一场鏖战即将开始的地方。
胡笳吹彻,听久了,总能听到追逐与被追逐、杀戮与被杀戮的弦中之味;也总能听到寒彻心扉的死亡之音。一群群白羊想从青草中咀嚼出安详,还没有走近一片草,或者一棵草,梦就被什么扯破了。
没有什么痛苦,能够超过梦被害怕、惊悸与绝望切割。
赶羊的人,曾经唱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经唱着“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锄头还没有走出黑夜,牛羊还没有肚圆,北地的风里就传来了粗砺的铁器碰撞的声音。黄云卷起大风,风起处,一些人做着刀俎,一些人做了羊肉。而牛羊,在一阵慌乱之后,又到了别家的土地,进了别家的栅栏。
苍鹰挡不住,云彩挡不住,它们的足迹属于蓝的天、灰的天、黑的天。
马蹄是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只有在土地上才能划出弧线。
一种存在消灭着另一种存在,在进攻与反进攻、掠夺与反掠夺的一次次游戏中,一堵墙站立了起来,像是站立的土地,但没有土地浑实的灵魂,却表达着另一种形式的妥协。然而一次一次卷起的狼烟,还是在无法预料的某个春天、某个冬天,某个早晨、某个黄昏,把宁静烧得粉碎。是想挡住生硬的朔风,但一个一个被突破的豁口,总有更大的风更猛烈的风呼啸而过。
风吹走了一些人的故乡,风使得一些人没有了故乡。
而马蹄还在四处奔走,在盛乐,在兴安岭,在方山,在草地和梦的边缘,把一些东西踏碎。而箭镞,瞄准一个目标,再瞄准一个目标,然后把所有的目标抛在身后,把一具一具标着生命标签的生命变成尸体,变成腐肉,变成鹰和浮游生物们口中乐此不疲的美餐。
是不是累了?是不是一直累着?
或许本来就是为累累着。
而那里,只是悬壁。
那条武周川,消逝着川水,消逝着时间,消逝着川北川南的故事和传说,若干若干年过去了,后边还有若干若干年。
当某一天,当武周山上的白云露出厌倦的表情,面对悬壁,听着身后川水和别的什么一起消逝的声音,一群羊、一群蚂蚁,或者一个人、一群人突然想放下身上的什么东西。想放下什么呢?从东到西只有一公里,绵延的岩石后面,传出了什么声音,绵绵的,柔柔的,一下子把曾经的喧嚣压了下去。于是,一座山有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一座冈绵延出了浅浅的笑容。于是,在武周川的上边,在山冈之上,飘起了静静的云彩。
箭镞、马蹄,开始了他们在岁月中绵长的安息。
在这里,在靠近佛的地方,只要静静地听,总能听到呢喃的`梦语,不带任何色彩。
二、白云之下,与尘土靠近
一千五百多年前,在北方,在一个叫平城的地方,一个王朝正在上演它的皇家大戏。
从大鲜卑山走出来的一群人,离开一个叫嘎仙洞的地方,离开大鲜卑山的寒流和松涛,沿着河流,沿着山川,一路向南,朝着更平坦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而来。拓跋力微、拓跋猗卢、拓跋什翼犍……这些符号鲜明的形象,这些不同时期的角儿们,牵着他们的牛马,挺着他们的长枪,失败、挣扎,再失败再挣扎,不停顿地挥舞起长枪短棍,为他们身后的那些与他们有相同血缘的人占下一片土地、一片青草、一片被飘过的白云遮住又让飘走的白云遗忘的河谷。
东木根山、勾注陉、参合陂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牛川、繁畤、盛乐支起过他们的帐篷。贺兰山、大阴山的坡坡梁梁上一次次地点燃了他们的篝火又熄灭了他们的篝火。
流水一样,他们不息地穿流在部落与部落之间、战争与战争之间、死亡与死亡之间,或许,他们是在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海。
还是往南。似乎循着秋天里由北而南飞翔的雁群,似乎有一种神谕,似乎有一个地方等待着恋人一样等待着他们。
于是他们一直没有停下南迁的步子。
在鄂尔多斯高原他们曾经停下过步子,是一片草地羁绊住了他们的目光?是一片蓝天让他们产生了休憩的欲念?还是一声勒勒长调挠到了他们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位?
然而,在太阳爬上草原地平线的又一个早晨,一个人的长啸,一群人的长啸,再一次奏响了前行的号角。于是所有的人们再一次丢弃了有碍远行的辎重,再一次把留恋的目光散落在杂草丛中,然后随着马蹄声折向东西,沿着一条沟谷,跨过青水河、苍头河、十里河……一条一条的河们。
似乎是有人想放下了,似乎是有人已经放下了。
于是在不算太平的一个叫平城的地方,有一座山冈竖立起来。
于是在白云下面,一缕缕香火从接近土地的地方飘出来。
2015年的某个春日,我坐在武周山坡上,身边是环绕的大树,枝杆相结,绿叶婆娑。星星点点的阳光从缝隙间漏下来,静谧柔和,不是匆匆来去的过往,更像是随性而为的流连。没有目的的相遇,以为只有树叶,以为只有阳光,却不时从浓密的树叶中间,掉下一些脆脆的东西来,以为是飘落的树叶,伸出手来却什么也没有接住。恍惚间,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或者四只三只两只一只的麻雀,从一个枝头飘到另一个枝头,原来掉下来的是麻雀的叫声。原来有些东西不是用手接的,而是用心。麻雀的呓语、低吟、欢唱、调笑,在不经意间都装在心的某个地方了。
坡下,是那个著名景区的停车场,车辆来去,人声不绝。来的来了,走的走了,还有人不断地来着,不断地走着。来的不知道带来了什么,走的不知道带走了什么。停车场挺大,却仍然装不下蜂拥而至的车辆。从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放下生活的油盐酱醋,说笑着或者沉默着走进景区的大门,一路盘桓,走过一个门,再走过一个门;上了一层台阶,再上一层台阶。景区里,自从一个叫昙曜的和尚对着空空的悬崖沉思若干天后,一群佛就坐在了石头里,一群石头以佛的形式坐了好多年。
穿过树的间隙,穿过灰色的檐头、屋脊,朝着云冈石窟的方向望,好几片云彩在佛窟的上边飘着,也不说话,只飘着,好像就是好多年前飘过的那些云彩,又好像好多年了一直就没有飘走。记得好多次走近云冈,走近那个佛的世界,在那些高大的身姿和博大的笑容面前,不经意间就注意到了浮尘,那些在上面飘动的浮尘,随意飘动着的浮尘。还有那些已经落到他们脚下的尘土,那是现实的尘土,那是风雨抹过岁月的痕迹。靠近尘土的时候,再一次仰视大佛的笑容,感觉漂泊的心灵找到了家,找到了安放梦的地方。
比如此时,坐在多年堆积下来的枯枝败叶上面,看着一只蚂蚁从脚边爬过,总感觉有静谧的水慢慢地从身边流过,却一直没有流走,就那么一直流着;总感觉身下的一尘一土、一根细小的腐草,都在传递着真实生活的惬意与舒畅。抬头看,云还在,好像是熟悉的那些,又好像不是,但总是在某个地方见过的。看着看着,一片树叶落下来,有意无意地就落在手上了,那样子,很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有一种音乐,一直在白云缭绕的冈上,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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