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还远没到秋天,只是心境廖远。一些情绪轻浮上阶面,我踏足一寸,回忆便深一尺。古有咫尺天涯之说,用在此处,大抵便是故乡就在心里,却遥不可及。遥不可及的,不是距离,不是空间,而是时间荏苒的蹉跎,磨灭了某些维系,就再无音讯。
就像秋日的某个清晨,一片叶落下,行人匆匆,小径只留下踩踏后的沙沙声。一声两声,积累起来可到深处。深处是一缕炊烟,一声呼唤,一句茶余饭后。
老家在一个小土丘之上,那时只见阡陌,只闻鸡犬。到家需经过一座独木桥,年幼无畏,只管埋头直冲,不顾河水湍急,过了桥后,惊魂方至。待回头看时,只觉桥仄水急,心下惶惶然,不知怎么就过了这长长的独木。但下次途径,依旧如此。现在想来,我现在性情大概也是因此锤炼而成,但凡行事,不姑息不妥协,只求无惧无悔。
幼年印象至深,还有一友。说友大概并不妥帖,但我心中,一直视之为亲为伴。无论上学下课,还是游戏劳作,她都在我身边,摇尾吐舌,憨态不一。犹记得每每困倦,必以她的身体为床,至今还能体会到这种柔软与轻松,与仰视蓝天浮云相得益彰。乡人时常笑问于我,“她是你什么呀?”我必理所当然回答:“我老婆!”可笑可叹,那时的一孩一犬,天真无敌。
只可惜,高中时她误食毒药,我眼睁睁看着她口吐黑血,倒地不起。自此之后,我再无主动豢养宠物之习惯。在我眼里,别物只是宠物,唯有她,自我出生,伴我成长,当为挚友。
至今怀有心结的是,在我走后,母亲竟伙同他人,将她的毛发分离。这算是我怨怼母亲的原因之一吧。母亲是一个刚烈要强之人,一生中,为自己理想而活。我记忆以来,母亲还算一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每天来去如风,善经营,知市场,那几年,我家大概可以算称得上富裕二字,大半功劳当归属母亲。父亲去世后,母亲性情大变,长年不见踪影。久而久之,我竟无动于衷起来。回来,不过问一声好;不回,大概一年可以打两次电话吧。
我该懂母亲——一个全心投入家庭的人,突逢剧变,心下迷失方向,转而专注于信仰,是以坚定心壁。母亲与父亲的感情极好,在我印象中,从未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这也是我对婚姻的解读范本。父亲离世,对她的打击,应如天崩地裂一般。她现在有她的世界,有她的一切,我不认同,却很欢喜。此刻,不知她在何处,突地想起我记忆中的这些年,母亲竟一次也没打过我。
相反,性情温和的父亲,却打过我一次。那年我五岁,夏雨滂沱,母亲出去开会,我很无赖地要跟去,哭闹无休。父亲下了狠手,那晚我是趴着睡觉的。奶奶后来回忆说,我的裤子都已经印出了血迹。
这是唯一的一次。我印象中的父亲,爱笑,一头卷发,喜欢学习。作为学生,我上过他的课,课堂上的他,威严,庄重,不苟言笑,像古代的老夫子。我对文学的态度源自于他,三年级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大了,再不能看连环画之类的小书,该看大书。”随后,他领我去书店办了借书证,第一本居然是武侠小说。就此我迷上了文字,父亲应是我的文学启蒙者。
每年暑假,我都会去那个书店,从武侠读到古典,从古典读到国外。直到这一年夏天,书店关门了,父亲也突然去了。那天上午他不停吐血,母亲和亲戚把他送往医院,中午时分,有人通知,说父亲不行了。我现在都回想不起,是怎么奔去医院的,一路恍恍惚惚。在抢救室,我见到父亲时,他已经肿胀得不成模样。我哭了没有,我不记得。只记得他的'手,在摸我的脸,越来越凉的手,从我的脸颊滑落。
父亲死于肝癌,这是无解之症。父亲走后,奶奶就消沉了。我明显看出她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小学,初中,高中,我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奶奶的白发越来越多。还是一个夏天,奶奶再起不来,我一勺一勺喂她喝水,没有哭。再后来,她已经不能吞咽,我用湿毛巾濡湿她的唇,没有哭。半夜偷偷亲吻她的额头,我不哭。母亲没回来,我和姑姑们送奶奶入土,就在父亲身边,和早已去世的爷爷在一个墓穴。从墓地到大路,只有一条小道。
周围全是油菜花,每年我回来的时候,满目金黄。他们应该是幸福的,生于斯,葬于斯。我的祖辈,我的父亲,他们每年期待一次重逢,与花海为伍,与祖先为邻。每年,回乡就只两次,一次清明,一次春节。清明为记住,春节为重头再来。
记得一年除夕,我回家,在故土上,步行了一夜。突然很想要一盒火柴,每擦亮一根,便有一位亲人浮现,奶奶,父亲,母亲,幼时的她……他们重叠,微笑,挥手作别。一扇关闭的门,一本打开的书,季节失了颜色。
就像一枚叶子从树上飘下,落了一页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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