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男人们不是在地里亲近庄稼,就是在牌桌上亲近纸牌,很少亲近孩子。孩子和孩子亲近、和母亲亲近,很少缠父亲,每天临近中午去村头等的也不是卖菜返回的父亲,而是等父亲捎回来的麻花油条。虽然十有八九等不到麻花油条,但孩子们还是要聚在一起边玩边等。每个孩子都是一看到父亲挑着竹筐的身影,就毫不留情地丢下玩伴,蹦蹦跳跳地朝着父亲跑去,看到竹筐里白纸包着的麻花油条固然高兴,看不到了也不会沮丧,而是一头钻进竹筐里,把自己当成了萝卜白菜。竹筐一头坐了孩子,另一头空着不平衡,当父亲的用一只手轻轻提起坐着孩子那边竹筐的绳,步履轻快地挑着孩子回家。这一段从村头到家门口的路,是孩子和父亲唯一的亲近。
上学后,孩子们仍会在星期天去村口等父亲,不为麻花油条,也不为要当萝卜白菜,只为见到父亲身影时那一瞬间的喜悦。父亲看到孩子大了,会在孩子不上学的时候,偶尔领孩子一起去赶集。记忆中,我曾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
一次是普天同庆的国庆节期间,好像是小学一二年级时候的事。一大早,我就跟着父亲往县城去。父亲挑的什么菜我忘了,只记得路上遇到很多认识的人,他不断和人家打招呼,换肩膀他也不放下挑子,而是用两只手托起扁担,轻易地就换了过去。一路也没见他放下挑子,直到过河上船时。下了船,一下子挑到了良巷子。良巷子的路两边都是卖菜的,父亲把菜挑子放在他们中间,我站在他身后,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一会儿就被不远处炸麻花油条的摊子吸引住了。父亲注意到我的目光,给我一点零钱,我怯生生地走过去买了两个韭菜角,急忙跑了回来。吃着韭菜角,我还不住地东张西望,看路两边五花八门的店铺和店铺两边卸下来的木头门板。后来和一个也是跟着父亲来赶集的孩子玩到了一起,玩的什么倒是想不起来了。
高中毕业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宿舍的四个人一块到良巷子吃告别饭,那是我第一次吃兰州拉面、喝冰镇啤酒。饭后,在良巷子走了很久,那些木板门的铺子都还在,当初父亲的菜挑子放置的地方我却记不得了。那顿告别饭到现在也已很多年了,那些木板门的铺子估计也没有了吧?
一年秋天,去的是七一大桥。这次和上一次,谁先谁后,我已弄不清楚了,只记得这一次是去卖红麻。父亲拉着架子车,大姐在后面帮着推车,我坐在车上的麻堆里。路是土路,晃得很厉害,麻堆则很柔软,晃着很舒服。记得那天去收购点卖麻很不顺,人家说麻太潮了,父亲和大姐把麻批子搭到七一大桥的桥栏上晾晒,从半晌午一直晒到下午。中午还很热,我们都坐在架子车下面,躲避阳光。大姐买的转子馍,我吃了很多,父亲和大姐好像才吃了一小点,我也体会不到他们的心情,还跑到河堤上和附近居住的孩子们玩。回去时,我依然坐在车上,当时还盼着快点长大,到时候就可以拉动架子车,让父亲坐在车上了。多年后,父亲病危,我拉着架子车把父亲往医院送的时候,小时候的这个盼望一下子跳了出来,像一把弹簧刀,出其不意地露出了锐利的锋芒,一下把我的心划破了。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小时候,我们盼着长大,没想到我们的长大会意味着父母的老去和离开。人都是被孩子撵老了,一代一代,都在不知不觉中受着时光的浸染。爱是薪火相传,这薪火在我们往下传递时不该是熄灭的,而应该燃得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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