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纽约,我在格林尼治很想找到一个名叫“问号瓦”的酒吧。这是一个古怪的店名。可惜,由于人生地不熟,时间又匆忙,我没有找到。
鲍勃·迪伦曾经住在这间酒吧的地下室里。
像许多不安分的年轻人一样,鲍勃·迪伦离开家乡北明尼苏达的梅萨比矿山,来到纽约,住在这儿的一间肮脏而潮湿的屋子里。那是他20岁的寒冷的冬天。在楼上的酒吧里,他用口琴为人家伴奏谋生,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就像现在那些居住在我们北京郊区农民房子里或蜷缩在城里楼房地下室的“北漂族”一样,让心中音乐的理想之花开放在一片近乎无望的阴暗潮湿和寒冷之中。
有一天,鲍勃·迪伦看见“煤气灯”酒吧的著名歌手范·容克,披着一身雪花突然走进来了。当时,鲍勃·迪伦默默无名,范·容克已经是大腕了。他极其崇拜范·容克,在来纽约之前,他就听过范·容克的唱片,而且像现在我们很多“模仿秀”歌手一样,对着唱片一小节一小节地模仿过他的演唱。鲍勃·迪伦曾经这样形容范·容克:“他时而咆哮,时而低吟,把布鲁斯变成民谣,又把民谣变成布鲁斯。我喜欢他的风格,他就是这个城市的体现。在格林尼治村,范·容克是马路之王,是这里的最高统治者。”
人高马大的范·容克意外而突然地出现在“问号瓦”酒吧,让鲍勃·迪伦异常地惊异和激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范·容克。他看见范·容克抖落身上的雪花,摘下手套,指着挂在墙上的一把吉布森吉他要看。酒吧里的人立刻把吉他取下来给他看,就在他看完并拨弄了几下琴弦之后、显得不大满意转身要走的时候,鲍勃·迪伦鼓足了勇气,一步走上前,“把手按在吉他上,同时问他如果要去‘煤气灯’工作,该找谁……范·容克好奇地看着我,傲慢、没好气地问我做不做门房。我告诉他,不,我不做,而且他可以死了这条心,但我可以为他演奏点什么”。
这一段,是功成名就之后鲍勃·迪伦在自传里写的话。足见那时他的自信,而非事后的修饰或改写。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他的自信,让范·容克留了下来,听听这个愣头青要弹些什么。那天,鲍勃·迪伦为范·容克演奏了一曲《当你穷困潦倒的时候没人认识你》。这曲子选得非常有意思,颇具象征意味。它既像一种自嘲,也像一种暗示,甚至是挑战,充满了弦外之音。不知是他有意的选取,还是无意中的巧合,随意中抛出的一枝邀宠的橄榄枝,或是心存挑战的带刺的玫瑰。鲍勃·迪伦在自传里,没有写。
范·容克听完这支曲子之后,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但是,从范·容克的眼神里,鲍勃·迪伦已经听见范·容克在对他说,小伙子,当你穷困潦倒的时候,不是没人认识你!
鲍勃·迪伦便从“问号瓦”走到了“煤气灯”,开始了和范·容克一起演唱的生涯。他可以有60美元的周薪,这是他来纽约之后第一次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这个坐落在麦克道格街上在上个世纪50年代首屈一指的酒吧,将带着他改变命运。
当鲍勃·迪伦第一天晚上去那里演唱,在走向“煤气灯”的半路上,他在布鲁克街一个叫米尔斯的酒馆前停了下来,走进去先喝了点儿酒,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有些激动,对于一个20岁的年轻人来说,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转折,激动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想一想,这样的命运转折,仅仅是范·容克给予他的吗?如果命运中没有范·容克出现呢?或者根本就没有范·容克这个人呢?又会怎样?换句话说,如果仅仅有范·容克这么一个大腕,而没有年轻时才会有的勇气、自信和漂泊闯荡,他还是蜗居在家乡北明尼苏达的梅萨比矿山里,能够有这样的命运转折吗?如果没有在底层的学习磨练,包括对着范·容克唱片一小节一小节地仔细而刻苦的模仿,能够有这样的命运转折吗?如果说勇气和自信是一只翅膀,刻苦的学习磨练和长时间的坚持积累,是另一只翅膀,才可以让命运如鸟而并非如蚊蝇一样盲目地飞撞,才可以让你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在不期之遇中得以振翅飞翔,曾经付出的.一切痛苦和磨难,才会将丛生的荆棘编织成美丽的花环。
“出了米尔斯酒馆,外面的温度大概是零下十度。我呼出的气都要在空气中冻住了。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我向那迷人的灯光走去……我走了很长的路到这里,从最底层的地方开始。但现在是命运显现出来的时候了。我觉得它正看着我,而不是别人。”鲍勃·迪伦在自传中这样说。这里说的“走了很长的路”和“从最底层的地方开始”,我以为就是命运这只大鸟能够最终飞翔的一对翅膀。
在纽约,在格林尼治,我没有找到“问号瓦”的酒吧。但我找到了鲍勃·迪伦——年轻时候的鲍勃·迪伦,还有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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