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将雪。

　　夜色渐浓，我骑着自行车穿过小镇的灯火阑珊。田野空旷起来，大片的油菜、豌豆生机盎然地渗出绿意，温暖视觉，黄泥土有些干枯地裸露，苍茫间，小姨的身影在自留地佝偻着。

　　停靠好自行车，踩着乡间的阡陌小道，冷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吹在脸上有些生疼的感觉。我说，我来了，小姨。她说，要下雪了，我挖了些菠菜白菜萝卜，你带回家慢慢吃。小姨身上有着母亲的味道。

　　蹲在小姨身后拾捡菠菜，一棵棵新鲜碧绿，去掉枯叶及蜷曲的黄叶，菠菜就更显得水嫩，不远处的一畦地里，萝卜披散着绿绿的花边叶片，白菜用稻草束着腰齐齐的伫立风中，而清新的泥土气息就那么扑鼻而来，那种特有的芬芳让我陶醉不已。

　　和小姨一边闲聊着一边干活，说起卉，妈妈，工作，不觉天已完全黑下来。于是，这深冬的陌上，这深深浅浅的乡间土路上，我和小姨走在暮色里，携一路的欢喜，满载而归。

　　期待雪的皎洁。

　　(二）

　　午夜时分，那雪终究来了，赴一场倾城的约会而来。

　　室内开了空调，暖暖的，卉已在睡梦里了。我开着音乐，让那舒缓的旋律轻轻流淌，给自己煮了一壶普洱茶，红酒一般的茶水散出浓郁的香，氤氲这温馨的雪夜。

　　一人，一茶，一几，这样的时光里，静静的品茗，静静的听音乐，静静的赏雪。

　　倚着玻璃窗，雪自空中舞动曼妙，飘飘洒洒迎向大地，路灯橘黄的柔光映着雪花的晶莹，凭添了几分妩媚，多情。这雪，是春雨里的梨花吧，漫天飘逸着花瓣；这雪，是灵动的蝶吧，轻盈地张开双翅，舞在花海里；这雪，是悠闲的云朵吧，舒卷着洁白，轻盈在天际。

　　续一杯茶，热热的，暖入心扉，雪已是变幻了身姿，大朵大朵的翩跹，浓密着。风回处，飘飞的雪便带着弧度的席卷着，迂回在角落，似一群闯入人间的精灵，调皮任性，雪就是以万千的仪态来丰盈这场视觉的盛宴，清丽婉约而又风情地纯净着洁白着。

　　打开窗子，摊开掌心，有一朵雪花轻柔地飘至，凝眸处，雪花因了我掌心的温度而融化为一滴水，干净剔透，带着清冽的美，似乎心也跟着明净起来。

　　雪依旧在纷纷扬扬，这万籁俱静的夜空里，可有如我一般无眠的人？

　　（三）

　　清晨，雪停了。

　　牵卉的手带她去看东荆大堤的银装素裹，堤坡下面种了密密的杉树，那里有我童年少年的足迹。

　　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飞的很低，农田里找寻冬藏的虫子，黑黑的身体在一片洁白里或起或落，而那一片熟悉的杉树林就在眼前了，呵，我魂牵梦萦的大堤呵。

　　顺着小道爬上大堤的高处，俯瞰，一望无际的白雪皑皑，透着原生态的圣洁肃穆，不由得把双手放在唇边作喇叭，向着这茫茫的天空喊，向着这广袤的原野喊，我来了……风拂过林间，簌簌飘落的雪似乎回应着我，卉在一旁学着我，六岁的她简单快乐，雪一般纯。

　　蹲下身，教卉滚雪球，雪球过处，枯黄的草还有牛粪就裸露出来，待到春日，便是满坡的绿，像极其柔软的缎子铺着，那叫不出名的野花也不知忧虑地开着，牛儿悠闲的甩着尾巴，我喜欢这季节更迭的.色彩，枯荣兴衰里展示别样的韵味。

　　正沉思着，卉哈哈的笑传来。调皮的她捏了小雪球扔向我，阳光照耀着她粉色的脸，天使般的笑。有种幸福在我心底荡漾，那些年少时光里的记忆便恍然如昨，也曾这般和小伙伴们各自为阵打雪仗，堤坡上下，杉树林里，都有我们追逐躲藏的身影，顺势摇一摇枝桠上的积雪，看它落下来砸到小伙伴的头上或者身旁，玩累了，就一起堆雪人，雪天，就这么热闹起来，一串串的笑声洒落在雪里，直到妈妈做好饭菜了寻来，才恋恋不舍回家。

　　和卉并肩走在杉树林里，抚摸这些长粗了的树干，斑驳着透着冬的萧瑟，时间的年轮里，卉正成长，而妈妈正老去，发如雪，回过头，雪地里留着两行一大一小的脚印。

　　（四）

　　寂静的天空里，有风有阳光，空气格外的清新，和卉慢慢往回走，靴子上沾了厚厚的雪，似挽留着我，挽留这离开故土的游子。

　　不远处，有和妈妈一般上下年纪的妇女牵了牛出来饮水，见了面亲切地喊我的乳名，说卉长得漂亮可爱。我笑着一一回应，她的皱纹里刻画了岁月的风霜，眼里满是笑意，挥手道过别后，她的笑一直在眼前闪动，分明熟悉，分明是妈妈看我时眼里常有的那种眼神，那种慈爱。

　　轻轻地呵出一口气，看它很快的消逝在空中，就像成长里的一些过往那般随风飘散，而那一年的雪，那一年妈妈的背影却挥之不去地在脑海清晰起来。

　　那年的我15岁，初三住校生。那年的雪下了又下，教室没任何取暖措施，课间休息会不停跺脚搓手，单薄的球鞋生不出太多热量来，那天上午上第三节课的时候，我无意望了望窗外，是她，妈妈那穿了多年的棉袄我再熟悉不过，她站在学校的大门口，隔着铁栅栏张望着，雪纷飞，落在她身上和手里拧着的一个蛇皮袋子上。

　　不记得那节课是如何上完的，我只知道我飞奔着站在妈妈面前。她把我的手放入她的棉衣捂着，说，刚给你做了一双棉靴，带了一条毛裤，还有你喜欢吃的鱼，只是这会冷了。我说，妈妈，你累了吧？她笑着说，不累，看你不累。十分钟，我在妈妈怀里温暖了十分钟，上课铃声响起，我拧过袋子快速跑上教学楼，站在教室外，趁着老师没来，那样可以多看一会她远去的背影。

　　看她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泪顺着脸颊滑落，十几里的雪路，妈妈背着给我的用品，她瘦弱的身子该是走一路，歇一路的吧！

　　那双棉靴暖了那个冬。

　　我轻轻抱起卉，向着大堤又望了一眼，好一片洁白，好一个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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