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的七月,水稻抽穗的季节。
十几年前的此时,走近绵延十几里的稻田,去看水稻抽穗的笑容,感受它那种生命的脉动。在水稻地间的田埂上慢步前行,我不敢想自己为人的高尚;一株谷物柔弱的生命,可以为人类装满维系生命的粮仓;而我寻求安逸的生活,东奔西走挑肥拣瘦,有时,还怨言满腹,惭愧。
时光的利刃,至今斩不断那些葱茏的记忆。稻秧在挨挨挤挤的空间里,秧苗努力分蘖,尽量多地发育出稻杆孕穗。它们比肩接踵互相掺扶,集体协作栉风沐雨抗倒伏,极力为丰收尽力而不计自己的得失。而我,出力就想有报酬,目光短浅散乱如沙,深陷进自私自利的泥潭,不知归路。
一阵风路过,沃野稻浪波涌如潮;一只孤独的水鸟就势振翅飞起,羽翅如剪离弦,只斜斜地轻松一掠,便画出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脚在栖息的牛背上,惊醒了梦中的牛铃,叮咚出几声轻灵的呓语。稻田远处几家红砖碧瓦的庭院里,升起几缕炊烟,那是在唤我久违的乳名。稻田边缘的草地上,有人甩出几声清脆响亮的牧鞭声,抽掉了山头月亮的半边。
好想少年时代那些泼满落霞的黄昏,梦里也常去温习春天水稻插秧的故事。那规划方整的一洼洼水平如镜的微波,荡漾着春天的温柔;一把把稻苗或躺或坐地星罗棋布在田间,清浅的水深不足二寸,揉软的稀泥却没过脚裸;赤脚嬉戏其间,清凉滑腻的感觉从脚丫向内心深处传去,那一圈圈荡漾的涟漪,湿透我梦的笑靥。
那时,我还是一个胆小的男孩,最怕水田地里的青蛙。今天的梦里,它依然会跳上我的脚面,或者吻着我的脚丫嬉戏,意图叫醒我的留恋,直面梦里梦外的差距。据说,现在青蛙已经搬家了,农田里化学药剂是蛙类的灭顶之灾。它们迁出了赖以生存的水田地,故土的春天,还有与夜风一起高歌的那首流经亘古的歌谣吗?我百思不得其解,青蛙与稻谷穿越千年的时空一起走来,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现在就滋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了呢?
又忆稻花香,似乎又见百里稻花泛浪。那生机跃动的花语如砧,又一次敲碎了藏在我骨头里的思念。每次端起飘逸着香气的大米饭,都像捧着一本诗集,品读那饭粒上沾着汗水与土壤的箴语,如稻花吐蕊时清凉的晨露,滴湿了就餐的心肠。听说现在的稻谷不仅肥料和农药是化学的,还要给它们转基因,真不知道将来变异的米饭会是什么样?
想起此时的稻花香,不知道月光能否在稻花上发现泪痕?那一定是思念青蛙的忧伤;可还有成群的蜻蜓在娇羞的稻穗上跳舞?那是为了唤醒睡在泥土中泥鳅的梦靥。一棵棵稻杆孕育出稻谷的成熟,奉献出人们果腹的食粮;每一粒米饭都是飘柔的诗语,蕴含着人与自然协作的功德无量。
我真想做一粒普通的稻谷,植入母亲的怀抱——水田,在水与土的温柔里安家,从此不再流浪。然而,人有户籍的限制,也有名目繁多的挤兑与牵绊;奔波的汗水也腌咸了我的经脉,农田已经不再收留迁出的游子。
我寻觅着稻花飘香的去向,让它载着我的梦一起飞翔,一起落脚在一片适宜安居的土壤,让我的思想嫁接在梦的枝杈上成长,从此不再到处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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