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是含蓄而深沉的,从小学到中学,父亲很少过问我的学习,更不用说为了我的学习奔波忙碌。中考时,一向成绩很好的我却发挥失常,只考上了一所离家很远的二流高中。面对这茫茫未知的前途,母亲求助父亲,希望他通过关系帮我找一所好一点的学校。而父亲的回答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朽木在哪儿都一样。那夜,我的心凉到了极点,泪水浸湿了大半个枕巾。
不久,我背起行囊,孤身一人远走他乡,继续我并不光明的求学生涯。日子很苦,没有希望的生活失去了应有的朝气。在浑浑噩噩中我学会了抽烟、酗酒、打游戏,逃课也成了家常便饭。终于在一次彻夜不归后,被老师通知要家长来领我回家。那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近一整天,地上、树上、房顶上到处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下午,百无聊赖的几个人又在宿舍里喝起了闷酒。父亲找到我时,我已被酒精麻醉得差不多了。父亲浑身是雪,裤腿全部湿透,有的地方结了冰,眉毛、胡子上挂着一层薄薄的霜冰,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我。我也愣愣地望着父亲,片刻后,也许是酒劲上来了,所有的委屈在一瞬间迸发:你从来就没关心过我,现在你总算满意了吧……”父亲的双肩猛地颤抖起来,突然把右手高高扬起,我昂起头,梗着脖子,紧盯着他那涨红发紫的脸,他哆嗦着的右手始终没落下来,最后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惶惶中我早已泪流满面。
回到宿舍,室友递给我一大包炒熟的花生,说是父亲带给我的。尔后,他给我讲述了一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场景——父亲央求校长再给我一次机会,说得涕泪俱下,就差跪下来求校长了,他最后表态:“给孩子一个月时间,要是不改,我就来把他领回家。”那晚,炒熟的花生在我的枕边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彻夜未眠。
或许是父亲的涕泪俱下感动了我,或是那诱人的炒花生香味唤醒了我麻木的灵魂。父亲再没有被校长“召见”。
第二年冬天,我应征入伍。父亲第一次认真地帮我打点行囊,不顾刚刚扭伤的脚,执意要送我到乡政府。一路上,父亲什么话也没说,我也一言不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到了武装部门口,父亲帮我把包放好,说:“凡事靠自己,轻易莫求人。”父亲说这句话时花了好长时间,长得让我感到揪心的痛。我蓦然发现,父亲已两鬓斑白,背也微驼,脸上被无情的岁月刻下的印痕清晰可见,纵横交错。我泪水横流,这时父亲却转身往外走。
“爸!”我轻轻地喊了一声。父亲没有回头。
“爸!”我大声地叫了出来。
我看到了缓缓转过身来的父亲——他已是泪流满面。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许是因为父亲那高高扬起而没有落下的巴掌,或是单纯为了当一个好兵吧。于是身材单薄的我拼命地训练,在五公里越野征途中晕厥不醒、在冰碴未融的军区农场第一个跳进田里一声不吭、在如炙的烈日下光着上身挥锹舞镐褪去一层层皮肉……终于,春节前,一张浸满汗水和艰辛的“优秀士兵”喜报寄到了乡武装部。母亲信中告诉我,乡民政所敲锣打鼓地把喜报送到家,父亲用颤抖的双手从民政人员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把它贴在家里最醒目的位置。从不喝酒的父亲也破例把送我当兵的民兵连长和村干部请到家中吃了顿饭,破天荒地喝了两杯酒。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重庆通信指挥学院。如今,而立之年的我深深地读懂了父亲的情感。
有人说父爱如山,也有人说父爱似海,而我要说,父爱如金,是我一生都会永远珍藏珍惜的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