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一位失魂落魄的年轻人摇着轮椅进入古园。那时古园杂草丛生,荒芜冷落,年轻人抬头张望,看到猩红的太阳斜斜挂在天上,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的身影正和时间纠缠不清……
这位年轻人名叫史铁生,他所走进的古园就是地坛。
或许是造化弄人,史铁生在生命中最狂妄的年龄阶段突然双腿瘫痪,他的心被命运的大手揉成碎片。由于残疾,他找不到工作,看不到希望,大地上的每一条道路陡然变得漫长起来。有段日子,史铁生每天神色匆匆地摇着轮椅出门,但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的眼里充满复杂的神情。
然而,在那个不同寻常的`下午,史铁生找到了“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他认定地坛就是上天为自己苦心安排的修炼之地。于是,他开始整天往地坛跑,就像上班下班一样早出晚归。世界依然喧嚣,但走进地坛的史铁生开始安静下来了。
在地坛,史铁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陷入遐想。他开始探究自身的残疾,继而他注意到精神的残疾。在对灵魂的反复拷问之下,他想到了生命的价值与生存的意义,他觉得这一切都可以放进信仰的摇篮,将整个宇宙晃动起来。仿佛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启示,史铁生开始写作。
静静坐在地坛的史铁生,比四处奔走的人更关注现实世界的状况。在作品中,他一次次追问究竟是何种荒谬的原因导致了人生的悲剧。而在创作《务虚笔记》时,史铁生开始毫不留情地解剖起当代人的灵魂——何为人生的价值?我们在追求实现人生价值的过程中丢掉了哪些东西?史铁生睿智而冷静的言辞让所有阅读的人感觉到内心的战栗。
史铁生失去了自如行走的能力,但他的精神跋涉从未止息。对爱的信仰,让史铁生坚信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超越俗世的苦难,获取温暖的信仰。在他看来,人生类似于无数生命的单调循环,茫茫宇宙中,这样的循环充满了孤独与荒谬。而真正的救赎之路,凭借健步如飞的双脚并不能走完。史铁生相信,加入伟大的精神之旅才是惟一办法。
“你以什么样的形式与世界相处,你便会获得或创作出什么样的艺术形式。”史铁生把真诚看做作家创作的基本素质,这种素质将以艺术的朴素得以再现。文学创作之于史铁生,其实只是一场“赴死之途上真诚的歌舞”。从不写诗的史铁生,他本身就是一首诗,令人读罢心绪宁静。
当我开始阅读史铁生作品时,他已在轮椅上度过了将近二十个春秋,写出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等重要作品。来北京后,我也常去地坛,有时候逛书市,有时候赶庙会,有时候没啥事,就在地坛里静静坐会儿。地坛,已成为热闹的地方,惟有琉璃瓦上的青苔透着一丝沉寂。
在地坛,我没有遇见过史铁生。但我知道每条路上,每棵树下,都有过史铁生的身影。我想,对史铁生而言,最初的写作或许仅是释放心灵的痛苦,而随着时间推移,写作日渐重要——除了找回生命的尊严,史铁生还将在自己构筑起来的文学世界中重活一次。
2011年1月,史铁生走完了自己的精神之旅。有人提议在地坛为史铁生塑像,也有人提议将史铁生的骨灰安葬在地坛。而我想作一副画——一位年轻人在地坛的苍松古柏下逆光伫立,他的身后有一架破败的轮椅……
谨以此文怀念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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