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去世十几年了,可您却一直在我的梦里,很慈祥,很亲切。
但是,您昨天对我说:“我是阴间的鬼,你不怕我吗?”
妈,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即使您变成阴间一鬼,您仍然是我大慈大悲的妈,是我心中的观音,我怎么会怕您呢?
是的,我胆子忒小,从来不敢孤身夜行,晚上坐在院子里,哪怕有人陪着,但只要周围有风吹草动,我也会打上一个寒噤。您大概是没有忘记我胆小如鼠,所以才这样问我的吧。
知我者莫如妈,我虽然没做亏心事,而且也知道世上不一定有鬼,但是我的确怕鬼。不过,妈似乎不是完全了解您的儿子,我怕的鬼,是那些陌生的鬼,是那些青面獠牙的鬼,是那些不会疼我爱我的鬼。您是我妈,您疼我爱我几十年,您变了鬼还会照样疼我爱我的,我才不怕您呢。
我年幼年轻时,您一直疼我爱我,我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要不是有您和爸的疼爱,绝对没有我阳光明媚的今天。但是那些事儿多得像老屋旁边竹园的竹叶,只挑几件离现在最近的事儿说说吧。
是十七前的夏天吧,我和您儿媳回老家。路上,我的头被一群又大又毒的马蜂蜇了,到家的时候,眼睛已经肿成一条细缝。您看见我疼得发抖,一边说“这不得了,这不得了”,一边从门后拿出拐杖到山上采草药去了。回来的时候,只见您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手上一道道被荆棘划破的口子,那血和汗混在一起,一点点地往下滴。头上钻心钻脑的疼痛没能让我掉一滴眼泪,可是当您把那草药的汁液涂在我头上的时候,我仿佛觉得那是您当年甜甜的乳汁,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那年,您已经有七十九岁的高龄。
十六年前的春天,我阑尾炎开刀。我并没有捎信给您,那座山高到云彩里去了,您走不下来的。但是您还是知道了,您误以为开刀的病都是大病,一定要来看我。五十八岁的二哥劝您不住,只好搀扶您下山。您是天亮就出门的,走到江边码头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当您拄着拐杖,提着公鸡,移动着尖尖的小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动得不能言语。
十三年前的冬天,您要去了。您得的是扁鹊华佗也治不了的大病,是那种疼痛到死的大病。您病重的时候,我回去看过您的。您的儿媳病退在家,我让她回去在您的身边伺候。可是有一天,您儿媳用她的手机叫我,告诉我您想和我说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到了腮边,我说让您听电话。过了一会儿,您儿媳回话说,您不听电话,您要和我当面说话。我立即请假赶回去,您拉着我的手说:“又耽误你的工作,又让你爬山,唉——”就在那天晚上,您趁我们在二哥家吃饭的时候,向父亲要了镇痛的药,大剂量地吞服下去。您走了,您怕您的儿子再耽误工作,再爬那座太高太高的山。
妈,您这样疼我爱我,我怎么会怕您呢?
不知您是否知道,封殓的时候,您嘴角干枯的血迹都是我用白布蘸水给您轻轻擦去的。尽管您的面孔因临终前痛苦挣扎而扭曲,但您在我心里却只有慈祥。
不知您是否知道,那年清明我回去给您扫墓,到家的时候天快黑了,我放下提包,马上到了您的坟前。尽管您的坟在偏僻的荒山上,但您在我心里活得永远亲切,即使头顶有乌鸦在飞在叫,我也没有一点点恐惧。
妈,您听说过吗?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虽然也老了,但我永远是您的孩子。人的生活,一半在现实,一半在梦里。有您在我梦里,我就不是一根草了。
妈,您只管到我的梦里来吧,我不怕您,因为您是我妈,我是您的儿子。
母亲去世十多年了,可她老人家仍时常走进我的脑海和梦幻,不只是母亲,还有那纠缠母亲一生的遥遥山路。
我第一次记得母亲的模样,好像是在一个明晃晃的暑天。
我和母亲一起摔倒在光秃秃的山坡上,摔疼了我稚嫩的小脸,也摔醒了我沉睡的记忆。母亲抱起我,轻轻地拍着我,然后将我小心地放回背篓,又小心地背起,再撑起那把红红的.纸伞向上攀援。我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沿着能碰到鼻尖儿的山路走了老远老远。从此,母亲便和那遥遥的山路一起定格在我的心里。
我在长大着,母亲和山路的故事便在我心中层层积淀,积淀成永久的感动和沉重的叹息。
那是怎样的山路呀!瘦瘦长长,坎坎坷坷,蛛网一般攀附着方圆二三十里的陡峭的大山,串联起几十户人家和上百块巴掌似的耕地。山路遥遥,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山路上走着,日里夜里,风中雨中。
我们家的百年老屋坐落在靠近山顶的悬崖上,那里究竟有多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那里可以望尽对面层层叠叠的远山,可以触摸天上的流云。每天,母亲就是从这里启程,或披着星光,或燃着火炬,在稀稀落落的鸡鸣声中,走向黎明,走进那广种薄收的土地。
太阳下去了很久,空旷的大山里有夜莺在啼叫,而母亲还在崎岖的山路上踽踽而行。已经有些懂事的我,站在屋前山包高高的岩石上盼望母亲平安归来。然而,我明亮的眼睛望不穿那厚厚的夜幕,只好把小手合成喇叭呼唤着母亲。山谷里回响起母亲的声音,但我依然立在岩石上,直到能听见锄头杵在乱石上的响声自远而近。
播种的季节,母亲必须背上一篓厩肥上路。收获的季节,母亲又得驮上一袋红薯或者土豆归家。那遥遥的山路上,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都能挤出母亲咸咸的汗滴。
山路遥遥,母亲的腿走成了关节疼痛的痼疾。下山,母亲只能侧着身子,扶着路边的岩石,或者双手撑着锄把。上山,母亲只能揪着道旁的荆榛,或者按着“啪啪”作响的膝盖。母亲是缠过脚的,脚后掌下又裂有一寸长的口子,缝了再裂,裂了再缝。母亲就是用这样的腿和脚走着那遥遥的山路,直走到腰弯背驼,白发苍苍。
那年秋天,我回家看望病重的母亲。我沿着母亲常走的那条山路向上攀登。我一个不满五十的人,一条山路居然走了三个多小时。我望着山顶的白云和白云底下的小屋,归心似箭,但我只觉得胸膛在燃烧,腿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虽然阳光软软,凉风习习。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母亲走过这样艰难的路程,何况她的心还要在另一条曲折的山路上跋涉。
母亲先后生育了八个儿女,每一个儿女都是她绚丽的梦。可是,居然有四个美梦破灭在她的怀里。母亲痛哭而不绝望,困顿而没倒下,她仍然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把心血倾注在儿女身上。饥荒年月,她自己吃糠咽菜,却把大哥送出了遥遥的山路,送进了省城的高等学府,这让方圆数百里的庄稼人惊讶和艳羡。大哥完成了学业,走上工作岗位。可是不久一场风暴铺天盖地地袭来,一个成熟的美梦渐渐渺远,最终破灭在乍暖还寒的时节。母亲的泪流干了,心揉碎了。那时的我,也正是上学的年龄,有人劝母亲不必再枉费心机。母亲却固执地说:“养儿不读书,如同养圈猪。”她送我继续上学,后来又鼓励我报名参加大学的推荐选拔。但是在那样的年代,阶级斗争的弦紧紧地绷着,我一个富裕中农的儿子,六年报名,六次落选,母亲的希望像脚下的山路一样遥远。后来,我们兄妹几个又经历了许多劫难,每一场劫难都牵动着母亲那颗慈善而憔悴的心。
终于,我凭着艰苦的自学,走出了遥遥的山路,母亲的脸上写满了欣慰。然而母亲却又要从此承受起病痛的折磨。
母亲累了,走了。走的时候,她说她的一个脚趾叠在另一个脚趾上,走路老疼,让儿媳们给她按平,好在那边走路。是啊,母亲在这边遥遥的山路上走得太苦太苦!
山路遥遥,它记录了母亲的风霜岁月,也给我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只要想到那遥遥的山路,想到母亲在山路上艰难行进的情景,还有什么能阻挡我前行的脚步呢?
但是,我祈祷,如果真有“那边”,我愿母亲所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不再是遥遥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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