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距离目的地还有20分钟的车程。等大巴还是打出租,我有些犹豫不定。
正在这时候,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朝我走来,其中一个张口问我去哪里,听我报出地名之后,三个人欢呼起来。“拼车吧!”她们几乎同时对我说。我想都没想就跟她们走了。
一辆出租车早等在那里了。三个女孩中的一个捷足先登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另外一个女孩飞快地坐到了左侧座位,我和最后一个女孩被剩在车外。
“你先上!”她一偏头,对我发令。我犹豫了一下,因为“先上”意味着要卡坐在中间的位置,我属丰满型,又正犯膝关节炎,一想到要在局促的中间座位蜷缩双腿受20分钟刑,心里未免有些犯怵。
我想说“算了,我去重新打一辆车吧”,又担心这三个眼巴巴盼着我承担四分之一打车费的女孩失望,也担心刚答应的事立刻反悔失面子,我一咬牙,上了车。
一路上,她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中心话题是上不上陌生帅哥的豪车。话题的起点似乎是一条微信,说的是一男子驾驶500万的跑车在北京工体附近搭讪夜店女——“美女,一个人啊?走,吃点夜宵去!”
结果有七成女子中招;还是这个人,换了辆烂车,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她们热烈讨论:假如换成自己,上不上这辆跑车?副驾驶女孩说:“我上,我上,我就上!不上白不上!”左侧女孩说:“我坐上去,拍张照片,发我微博,然后就跟他拜拜。”右侧女孩说:“我呢,我上去就跟他打kiss!然后就黏上他,让他载我去咱们学院兜一圈。”
三个人一齐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天翻地覆,就像我和司机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你是老师吗?”临近下车的时候,左侧女孩突然开口问我。我悚然一惊——她怎么会知道我是老师呢?我第一次来此地,我们彼此绝对不曾见过面。那么,究竟是什么出卖了我?
我想胡乱报出一个职业诓她,但嘴里却莫名地蹦出了这样的话:“你是怎么猜到的?”那女孩不动声色地说:“因为,你不笑。”
我确实一直没笑——我笑不出来。
我在想,这三个女孩是哪所学校培养出来的呢?学校里会开设“拼车抢座课”和“调戏流氓课”吗?我的学校终日里开展“道德教育”,但是,我敢打包票说从我的'学校里毕业的女生绝不会成为她们这样的人吗?是谁,把她们培养成了这个这样——精于算计,极端利己,物欲熏心,厚颜无耻。
社会学家说,人是诞生两次的动物,第一次诞生是由“生理遗传”决定的,第二次诞生则是由“社会遗传”决定的,也就是说,人的第一次诞生遗传了父母的基因,第二次诞生遗传了社会的基因。我问自己,这个社会究竟是怎样巧妙地将自己的“基因密码”不走样地、全覆盖地遗传给了它的成员?
好多中学天天喊“营造局部晴天”“建立精神特区”,可孩子一旦从学校的子宫娩出,一些病毒立刻不可阻挡地侵蚀了他原本清洁的肌体。我曾经悲哀地用“从大海里舀一瓢淡水”这句话来评价“道德教育”的难度系数。
作为一个“舀水人”,我每天迎着大海的嘲笑无休止地重复舀水的动作,回回失望回回望……
亚瑟·史密斯在《中国人的德行》一书中用文字为中国人画像。142年过去,我一看那画像,立刻就认出了自己的同胞——“麻木不仁”“缺乏公心”“缺乏同情”。瞧,我们的“精神长相”经过了近一个半世纪居然还是那那副“德行”!
我很懊悔这次拼车,因为一路满心不爽。我听见亚瑟·史密斯又在指着我的鼻子说了:“讲究面子”“随遇而安”“遇事忍耐”。唉,我们那相似的“精神长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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