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窗外一片鸟啭,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推开门,那群雀儿听见我的动静,扑棱棱地飞到水边去了。水面结了冰,清晰地反射着还没有大亮的天空,应该是薄薄的一层。这景致真有点像故乡的冬日。自打朋友电话里告诉我要送点从老家带来的酸菜,这些时日我的睡眠竟变得不踏实了,总是天不亮就醒。我惦记着故乡的味道。
离开故乡久了,沉在记忆里的也随之渐远了,然而对某种事物的怀念却怎么也忘不掉。这,大概就是故乡的味道吧。一年,两年……想来我已有二十个年头不曾馋到它的滋味了。偶尔回到故乡,不是在夏日,便是金秋,自然尝不到它的味道。
只要一进入腊月,年眼瞅着就到了,家家户户都要忙碌起来,其实,这就是俗称的“忙年”。忙年里,让我记忆最深的就是积酸菜。至今我也不清楚,为何不说腌酸菜,却偏偏叫“积酸菜”,大概是讨一个积少成多的彩头吧。忙年,真的是女人的专利,男人只是偶尔帮打打下手。
母亲从地窖里仔细挑选出刚刚丰收的白菜,每一棵都结结实实的,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尽显出青翠欲滴的色彩。我会帮母亲把挑好的白菜抬进厨房,看着母亲用刀修整去菜根。修整时,菜帮和多余的叶子也要砍掉。这一切做好后,母亲再把这些精致的白菜码到院子里的.架子上晾晒一下。那口平时沉寂在柴房里的大缸,这时固然要被请出来,里里外外清洗一番,再用开水仔细烫一遍晾干。现在想来,那可真是一口好缸,用了几十年了,敲上去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声。这百十斤的白菜还要一棵棵地放到大锅中用开水焯一下,等叶子稍微变绿马上捞出来放到架子上空干。等菜凉的时候,把白菜根部朝里,叶子朝外按同心圆一圈一圈向上积累,每累一层就撒一层盐。儿时,我总会央求母亲把我抱到缸里面踩出白菜里的水分。等到我慢慢地长大后,自然也不愿再爬到缸里去踩踏了,那时家里就有了一块压缸的大石头了。菜一圈圈码好后,我跟母亲抬着石头压到上面。这样,不出半个月,扑鼻的酸香早就溢出每家每户,肆意地飘散在街头巷尾。禁不住唾液潜溢时,准会偷偷地掀起压缸石,拽出几棵。几天下来,压缸的石头就会下沉一大截。
不知不觉迎来了小年。扫年、祭灶自不可少。灶王爷辛辛苦苦守候了一年总该供奉些果点吧。借这个引子,包上一锅酸菜馅的饺子,解解馋。等母亲去掀压缸石时,已然沉入缸中的一半。母亲准会一边挤着酸菜的汁水一边骂我们嘴馋。这时的酸菜才算彻底积好,色泽金黄剔透,芬芳沁人心脾。酸菜一片片剥开,从中间片成两层,再切成细丝,用水清清淘洗挤干。母亲让我把盛好的饺子先供奉到灶王爷面前时,我总是忍不住偷偷捏一个塞到嘴里。甜脆、鲜美的酸菜馅,似乎把一年的美味都盖住了。
忙碌了一年,这个冬季总该蛰伏一下吧。借着年当,制作着各种美味。酸菜在这季总是频频高调亮相,成为时令的美味佳肴。肉丝酸菜粉、酸菜炖豆腐、酸菜炖排骨、酸菜火锅……就这样,独有的气息散淡在整个年味里。一个年当下来,准会发福两三斤。
一年,两年,三年,一想就是二十年,只要进入年关,故乡的味道就会萦绕脑海,总在梦里逡巡。
不知不觉,我已踱步来到结了冰的水边,吱吱喳喳的雀儿精神抖擞地飞落到树梢去了。天已大亮,朋友的酸菜不知今天能不能送来,菜谱我早已列好了,我要嚼着故乡的味道迎接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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