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初,父亲得了重病,胆管恶性肿瘤,也就是胰腺癌。医生告诉我,即使手术,父亲撑不了很久。用不了多长时间,胆汁就会顺着血液涌遍全身,身体的肤色也会慢慢变黄,人慢慢消瘦下来,直至死亡。我听了,没敢告诉父亲,就撒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做了个假病历给他看。我感觉天瞬间塌了下来,我却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来填补天空中补也补不完的漏洞。
家里所有人都参与进来,开始圆这个弥天大谎。从太阳探出头圆到星星挂满屋。我知道,这谎言的城墙筑的再高,也经不住那一点点黄色泄密。自己心里一遍遍虔诚地祈求着,祈求那讨厌的黄色不要过早来到。
一个礼拜后,正值炎炎夏日,父亲告诉我他看不清东西。我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睛,那白眼球部分像秋天里的黄,极为刺眼,就像两把尖刀,开始日夜不停的挖着高高的谎言围墙。我意识到,病魔把父亲攥的越来越紧了。
两三天后,父亲整个人都掉进了秋天里。那讨厌的黄色就像海浪一样,一次一次淹没着父亲,一层一层染着它经过的所有。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感觉天越来越低,压在我背上,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至于在父亲面前摔倒。
父亲告诉我身上痒的难受,就像好多蚂蚁在爬。我告诫父亲不要用手抓,怕抓破皮肤后感染病毒,就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洗。擦洗过的毛巾带着秋天的黄色和无数只蚂蚁的尸体。我一遍遍擦洗着,只希望让黄颜色的父亲变得淡一些,再淡一些;让可恶的蚂蚁少一只,再少一只……
父亲问我这黄是咋回事?我接着筑墙说,是口服药的效果。父亲半信半疑,慢慢的开始讨厌这黄色,讨厌着自己。饮食上不喜欢吃南瓜、小米粥等等一切黄颜色的食物。认为这些会让他瘦的更快。他关紧门窗,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照镜子,不再出门散步。不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是他怕别人看到他身上的黄颜色。但是那无孔不入的黄色就从门缝、窗缝中挤了进来,弥漫在空气中,紧紧的.粘在父亲的身上。
我极力的开导父亲,慢慢的父亲走出了房门,把脚步再一次留在了熟悉的路口。但是父亲的脸上却多了一幅口罩,那口罩很大,盖住了整张脸。只有我知道,那衣物下面的黄颜色更黄了。父亲那双已经深陷下去泛黄的眼睛,就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在每个见过他的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父亲是个坚强的人,散步的时候不喜欢我扶着他,我又怕他体力不支摔倒,便远远的、偷偷的跟着他。风一吹,父亲的身体就像一根细高的旗杆在摇摆着,身上的衣服就像一面旗帜在冽冽作响。每次看到这一幕,我只好转过头,因为自己眼睛酸了,也不想那高高的城墙倒下来,砸伤我心里这像纸一样的精神支柱。
冬天来的好快,父亲病得更重了。他不再问自己的病情。因为那该死的黄色摆脱了很久也没有甩掉。临近春节,父亲央求我回家过个年,我无条件答应下来。我小心翼翼的背着他一口气上了五楼,感觉就像背着一捆干柴。到了家,我给父亲洗了澡,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看到了这片枯叶,一条条经脉露在外面,硌着我的眼睛。我的目光能穿透整片叶子,似乎看清了对面的墙壁。又逢父亲的本命年,给父亲穿上红颜色的衣服和袜子,在别人眼里是图个吉利,而在我眼里,只想遮住厌倦的黄色。父亲非常高兴,因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喜欢的红色,盖住了整个新年。
新年的元宵节是在医院里过的,整个节日都充满了药水的味道。几天后,父亲彻底昏迷了。我知道父亲被这讨厌的黄色折磨的累了,想歇歇了。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我紧紧攥住父亲的手,感觉父亲的身体在一截一截的凉去。那黄色也不再变得更黄了。父亲的另一只手,时而在胸前拍打着什么。像是拍掉所有灰尘,又像是驱赶着一身的秋色。
在这个寒冷的季节,父亲走了,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他把自己永远留在了那个秋天里,让自己沐浴着阳光,不再寒冷。我只是没来得及问问父亲,你还讨厌这满身的黄色吗?我不知道最后的答案,只知道父亲帮我圆了这个天大的谎言。每当我遇上黄色的事物,总会多看上几眼。特别是今年的这个秋天,我感觉黄颜色来的更早,漫山遍野,比往年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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