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六岁那年,哥哥拽着我到我们家附近的学校报名读书。学校名叫新光小学,全校就一个班,二十几个学生——这些学生几乎全是郑氏族中的孩子,一个老师。这个集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大权于一身的老师叫郑先煜,他四十多岁,是我们郑氏族中的长辈,他总是把老辈子的资格抖起的,动不动就笑着脸骂我们,不过这种骂没有侮辱和歧视,没有愤怒与苛责,而是一种亲近和慈爱。他,就是我的启蒙老师。
我们班同学年龄大的有十一、二岁,他们摸准了老师的德性,总是嬉皮笑脸的,总是考不上二年级,年年留级,也算得上资深留级人员,老师常常戏称他们是“八十斤油炸的老油条”。
我们农村孩子,大多不讲究卫生,常常写作业时鼻涕流了出来,不过,都习惯地“呼”的一声吸进鼻孔。这时,他总是会说:“你那筒鼻涕才大哟,要是把嘴巴压缺了我就交不到差哟,你这鼻涕千万不要擤啰,擤掉可惜啰!”。于是,孩子们便在大家的嬉笑声中擤了鼻涕。
老师见有人打瞌睡或者上课搞小动作,常常一本正经的说:“你们家今年又没有栽糯谷吧,期末考试你要给你爸爸妈妈提两坨糍粑回去才行啰!”或者说“没有喂鸡喂鸭吧,考试争取考几个鸡蛋和鸭蛋拿回去孝敬他们。”我们都知道,他是在警告那些读书不专心,成绩考不好的同学。
那时,农村经济困难,家长们不太重视孩子的教育。大多数孩子写的是铅笔,少数用圆珠笔或者钢笔,做作业时,因为没有笔、没有作业本成了同学们不做作业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然,偷懒不想做作业的人也有,老师就借助我们群体的力量,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高喊“懒汉儿不写字”来给他们施加压力,以从思想上动摇和瓦解他们。可是,孩子们喊着喊着就喊成了“老汉儿不写字”,于是,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有时,他咬牙切齿地对没有笔的孩子说:“你读书不带笔,你长大了当兵打仗不带枪行吗?”遇到同学的笔没有墨水时,他大声吼道:“光有枪,没有子弹怎么上战场啊?”
上学迟到总是难免的,有的第一节课下了才到学校,他从不打我们,也不罚站,不过,他用特殊的办法来整治迟到现象,他寥寥几笔就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向前倾斜的圆滚滚的大肚夜壶,正对着左下方张着的嘴巴倒尿,形象逼真。他说:“迟到的娃儿就喝尿。”孩子们都有自尊,虽然老师不针对哪一个人,但是迟到的孩子会对号入座,迟到现象慢慢好转。
他每天都提着一个马蹄钟到学校,严格作息时间,每天上四节课,两节语文,两节数学。下课时间到了,他说声“下课”,我们便飞跑出教室,在操场上追打起来,在板壁上留下天真顽皮的脚印。上课时间到了,他使劲吹响口笛,我们便满头大汗的涌进教室。可是,上课没有几分钟,有的就要去上厕所,其余的孩子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一窝蜂似的上厕所去了,他只好暂停上课,等待大家“上完厕所”后回教室。老师心知肚明,这些孩子是不想上课逃避课堂。为了杜绝这种事情不再发生,他立即编了顺口溜,让我们大声诵读:“懒娃儿,屎尿多,下课不屙上课屙。”
我们在写作业时,他可以休息一会,他常常裹一截旱烟(叶子烟)装进一根竹子削的简易烟杆里,对着打火机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孩子们因为五六个挤一张长桌子,写作业时,胳膊碰胳膊的事时有发生,为抢占“地盘”拓展空间,孩子们常常拳脚相加,扭打在一起,他招呼后仍不停战时,他就火冒三丈,“嚓”的一下咬破嘴里的竹烟杆,再使劲掷得远远的,这样,孩子便吓得立即住手停战。
他拿着书教我们朗读课文时,如果有人调皮捣蛋,他就顺手拿起教科书塞进嘴里使劲撕咬,再甩得远远的。教科书有时被撕得惨不忍睹面目全非不能使用,不过没有关系,他回家找本旧书就是。
而今,老师虽已作古,但他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