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好,吃过晚饭,日头尚在西边的天空恋恋着不肯下去,一辆全新的公交车拖着这如血的残阳一路风尘缓缓驶近。到站点,“哗啦”车门一开,下来几张疲惫的脸,并不曾看一眼四周的景色,各自匆匆奔赴进红尘中。
匆忙离去的人甚至不曾注意到路那头蹒跚走来的身影。佝偻的身躯,花白的头发,滞缓而坚定的步子,那是我的外婆。从家里出发,走五六分钟,到站点稍歇片刻,再慢慢返回,这是外婆饭后的散步路线——新的的散步路线。这里是终点站,这趟车已是末班车,车子掉了个头,载着残喘的阳光,沿原路返回。外婆带着崇敬,眯缝起眼睛;原本浑浊的眼睛因光线的刺激越发看不清景物,只看到一团快速移动的物体消失在远处的光影里;近处光尘飞舞,晃得人目眩。
夕阳被拽着不情愿地往下落,兀自挣扎的阳光照在外婆身上已失了温度,外婆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建筑物的背阳处夜已蠢蠢欲动。外婆收回远处的目光,慢慢走近身边这个已蒙尘的簇新的站台。
公交车,对这个偏远的村落来说绝对是个新兴事物。沸沸了一年,传说有规划公交车开通到村里了;又扬扬了几个月,终于建成了一个电视里才看得到的“豪华”的公交站台。外婆多少次叹息着,不知熬不熬得到坐公交车的那一天?听说城里人都是坐公交车上班、买菜的。外婆也想做一回“城里人”。
公交车终于开通了,卧床多日的外婆竟然坐了起来,又摸索着去看了一回。对那个站台的“惊艳”成了我们这些后辈的笑资。外婆渐渐利索了,饭后去站台那转一圈成了每日的固定节目。
薄暮缓缓地在田野深处弥漫开来,外婆靠在站台的护栏上,手指摩挲着光滑的金属,喃喃低语。记忆的闸门是否在这一刻豁然洞开?谁也不知道外婆此刻想到了什么,是想起了早逝的外公,还是想起了外出求生而翻船溺亡的舅舅,还是别的我们未知的经历?折迭的皱纹里潜藏着多少沧桑的故事,一一被站台顶棚上延伸下来的夜幕覆盖。挣扎了许久,西边的太阳终究还是被沉沉的山峦吞没了,暗影憧憧的田野似蛰伏的巨兽,小小的站台孤清又冷寂,一寸一寸地被黑暗吞噬,连同外婆。外婆慢慢地起身,慢慢地往回走,佝偻的`身影蹒跚着一步步往更深沉的岁月里去了。
终于,外婆决定也去做一回“城里人”。虽然腿脚不便,虽然并不需要她买什么家用物品,外婆还是起了个早,做完早上的份内事,背个布包,匆匆出门——她赶头班车。外婆赶早了,公交站台上冷冷清清。外婆向着公交车来的方向不断张望,清晨的阳光越过外婆,越过身边青葱的禾苗,“哗哗”地流向遥远的远方。外婆是否记起自己当年上花轿的情景?皱瘪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略显羞涩的笑意。此刻的站台是外婆一个人的站台。蓬勃的朝阳,葱翠的田野,白发轻拂的外婆依着“时尚”的公交站台,不经意间成了一道风景。
公交车终于来了,迎着朝阳,昂首阔步。外婆嘴角的涟漪终于漾成了水花,潜藏在摺叠的皱纹里的故事,似乎也有了美好的注解。
这里是终点站,并没有人下车;车子掉了个头,停在外婆面前,这里又是起点。车门洞开,里面是个全新的世界;外婆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地跨进车子,举着老年卡茫然无措——只是听说这个卡响一下就行了。
“好婆,这里!”身后一抱着婴儿的妇人热心地给外婆打了卡。
“这就可以了?不用付钱?”外婆还是不放心。坐公交要投硬币,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去上海就有的经验。妇人耐心地给外婆解释,老年卡是免费的,无需再投币;又让外婆坐下了,车子开动起来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外婆道着谢,慢慢坐下了,摸着崭新的椅子,喃喃说着:“真好,真好,咱也做城里人了。”
妇人善意地笑了:“是啊,好婆,我们现在跟城里人一样了。”
“跟城里人一样了。”外婆喃喃复述了一遍,又抬高声音对着妇人怀里的婴儿说道,“跟城里人一样了,小家伙。”听到话声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抬起头,对着外婆咧开还没长牙的小嘴笑了;朝阳透过玻璃窗落在婴儿身上,也映在外婆脸上,外婆满是褶皱的脸上浮漾着婴儿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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